正文 第95章 夜半访乌衣

作品:《大晋衣冠

    “昨日不升堂,今日还不升堂,县令大人这是怎么了”诉告之人被拒之门外,极不情愿。

    而围观的百姓则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前阵子抵御叛军辛苦劳累所致,有的说是私通叛军怕朝廷治罪不敢升堂,众说纷纭后纷纷散去。

    东侧角落里,俩衙役正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桓温悄悄绕了过去。

    “咱们老爷这场病大概是被吓的,连着两日不办公务,叛军灰飞烟灭,他还担心什么”

    一个衙役奚落起自家老爷,另一个神秘兮兮道“你呀和百姓一样好忽悠。知道吗,江县令并非染恙,出远门了。”

    “你别吹嘘,县令大人的行踪,你怎会知道”

    “不是我吹嘘,我的表弟在县兵当差,前日晚上当值,看到一辆马车出城,驾车的就是刚刚那位面色红润的管家。你想啊,管家亲自驾车,那么车子里面坐的人你说会是什么身份”

    “是江县令”

    “而且,我还告诉你,马车车身宽大,马蹄声很沉闷,表弟懂马,他说车上要么就是拉了重物,要么车上至少得有四五个人。我琢磨着,八成是进京交通大人物去了。”

    “别吹,你就那么确定”

    “你想想看,江家人都在县衙,并未出门。而且,马车黎明时出城,走的又是北上的官道。不去京师,还能去哪”

    “啪嗒”一块瓦片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劲扒在院墙上向内张望,不小心碰到瓦片。两个衙役闻声看见有人,收起话头,迅速追上前去。

    “何方蟊贼,站住”

    二人一看露馅,走大街穿小巷,匆匆逃出泾县城。

    韩晃走时,搜刮十几车的财物,江播还要到京城孝敬,他一个七品小县令,这些钱从哪里来凭他的薪俸,杯水车薪

    再者,他和京城里什么大人物交通官场等级森严,豪门中的看门人都比县令尊贵,谁会搭理他

    桓温不得其解,忽然又想起郗鉴的告诫,江南诸县,藏龙卧虎,很多看似不起眼的末品微官兴许背后就有大族的身影。

    就拿江播来说,在官场上善于逢迎,精于吹拍,桓彝一到宣城,他便送上金银前来拉拢示好就是明证。

    早不去晚不去,就在桓温扔下人头的次日,江播去了京城,莫非和此有关

    江家如临大敌,更加戒备,今后难以再有机会下手。

    二人一合计,不如先回去暂避几日,待朝廷下诏后,形势明朗之时再定行止。

    而此时,江播志得意满,刚离开乌衣巷返回泾县

    那是昨日傍晚,王导下朝后,在府邸端坐,成帝交给他奖罚平叛之事还未理出头绪,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既要符合公允的旨意,还要顾全诸多门族的私利,真不是件容易之事。

    用罢饭后,便一头扎进书房,开始谋篇布局,在纸上画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线条,一幅蛛丝网一样的图案脉络跃然纸上。

    “老爷,门外有客人来访。”管家轻轻敲门。

    王导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没见我在书房忙碌嘛,不得打扰。”

    “老爷,对方自称是泾县故人,还带来几箱子东西,奴才不敢怠慢。”

    “哦,是他”王导打开门,吩咐道“叫他到西厢房等着,把下人们都支开,我一会就到。”

    “太傅安好,下官泾县令江播拜见太傅”

    “请起请起,哎呀,看见江县令,老夫就想起那十里桃花,一潭明月,恍如仙境啊。只是可惜,朝廷方经大乱,百废待兴,君臣上下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老夫也身不由己,不能再去泾县游山玩水,憾事”

    “太傅忧国忧民,令下官汗颜。敝县风光,下官无法带来,可是太傅最爱品尝的点心,下官不敢忘,特意捎来几盒。”

    “桃花甜藕酥”

    江播刚打开纸盒,一股草木清香带着点点芬芳散发出来,王导脱口而出。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王导尝了一块,口齿生香,赞不绝口。

    江播笑道“此点心能入太傅法眼,实乃敝县之福。下官以为,它不仅仅能解馋,还能作为信物,架起太傅和敝县的桥梁,这也算是它的无穷妙用”

    王导突然停下嘴,握着半块藕酥的手僵立不动,神情凝重,瞥了江播一眼。

    继而,双方会心一笑,想起了那个人,也明白了彼此的含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官知道太傅公务繁忙,短日内难以拨冗游览,还特地捎来了一些刚刚酿制的米酒,以慰太傅对敝地的厚爱,太傅请看。”

    王导起身一看,几个大箱子,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坛子米酒外,更多的则是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何意”

    江播解释道“叛军作乱,京师残破,如今百业颓废,皆要倚仗太傅筹策,哪一项不需要这白花花的东西再有,下官听闻太傅府宅遭叛军洗劫,损失颇大,区区薄礼聊以凑数而已。”

    “看来江县令并非是专程来给老夫拿点土产品尝,说吧,你我又不是外人,只要老夫能尽力的,岂会袖手旁观”

    王导已经明白,江播大老远跑来,还孝敬了这么多的银两,战乱时期,确实不易。

    而且,桓彝被杀,作为县令竟然毫发无损,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问,今后该如何向朝廷交待。

    他明知如此,还是要让江播亲口说出来,牢牢捏住他,因为还有一些未竟之事需要着落在他身上

    “太傅动动手指头,泾县就地动山摇,还望太傅发发善心,给下官指点迷津吧。”江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

    “快起来,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江播惊魂不定回忆道,那日半夜”

    “来人啊,杀人啦”

    天蒙蒙亮,管家睡眼惺忪,打开宅院大门,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仔细一看,是颗人头

    江彪随即跑出来,斥道“慌什么,哪里杀人啦天天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是,不是,是头颅”管家语无伦次。

    “公子快看,这颗人头好像是被人从院外扔进来的。”

    江播闻言一惊,连忙从被窝里出来,顾不上洗漱,仔细辨认,脸色突变,惊悚道“啊,是韩晃”

    江播后脊背发凉,擦擦额上的冷汗,意识到事情坏了,赶紧吩咐江彪“此事绝不可声张,去对衙役说,老爷偶感风寒,这几日无法升堂。”

    “爹,韩晃怎么死了,他的头又怎会跑到咱家院子里”

    江播惨然道“彪儿,看来咱们碰上大麻烦,秘密只怕包不住了”

    “爹是说,咱们暗通韩晃杀害桓彝的秘密这,这,除了叛军,就只有咱父子还有舅舅知道,不会再有旁人呀。”

    “爹我谨小慎微,自以为此事天衣无缝,究竟怎么泄露出去的呢难道真应了一句老话暗室亏心么冥冥之中,果真有神明,能洞察人间的一切”

    江播肌肉抽搐不停,开始怀疑人生,相信天道。

    他脑子里不停地思索,回想桓彝被韩晃追杀,进入泾县的每一个细节。

    从发现韩晃的探子,到送信给韩晃,从吩咐小舅子悄悄打开城门,到韩晃斩杀桓彝,每一个环节都是自己的心腹亲人,没留下任何痕迹。

    连韩晃撤军回京师前让自己代行太守之职,自己恐怕将来有变都没有答应,在韩晃威逼之下才到郡衙假意敷衍,随即又赶紧返回县衙。

    听闻苏峻授首,叛军覆灭,江播当日即访贫问苦,开仓赈济,把自己打扮成参与平叛的功臣,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官,以掩盖犯下的罪行。

    “究竟是谁韩晃不可能,对他没有好处。”

    江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是小舅子不会,一根绳上的蚂蚱,说出去,他也是死罪。再者,他现在好吃好喝的,也没有人逼迫他。”

    江彪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哪有什么天道,上天才不会管人间这些狗逼倒灶的琐事,一定是那个杀死韩晃的人逼迫他说出了这个秘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江播闻言怵然心惊,平息一下惊恐,细想想也觉有理,刚才自己一时糊涂,居然相信什么天道循环暗室亏心那些愚弄百姓的屁话。

    上天要么不长眼睛,要么就是只顾自己快活,凡间的生死哀乐与神仙何干若真是那样,自己不知遭了多少次天谴

    “彪儿,谁有那么大本事杀死韩晃他为什么要把头颅扔给我们,难道是知道我们的秘密想敲诈一笔那最起码也要附上纸条谈个条件啊。”

    江彪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桓温,韩晃说他当时还在京城里。”

    “不行,爹得去京师一趟,找找老熟人,探探口风,想想办法。”

    江播别无他法,不想到解决的良方,他寝食难安。

    “大人物大智慧,他们肯定有办法,找谁是好呢”

    “爹,我看不如去找王太傅,送去重礼,让他无法拒绝,眼下太守空缺,最好请他为爹铺路,如果能坐稳这个位置,今后再有人敲诈也就无计可施。”

    江播却疑问道“他现在保驾有功,势头正盛,能答应吗”

    “孩儿想他会答应的,因为韩晃那张点心的图案八成出自他手”

    “此计甚妙,如此说来大伙就是同在一条船上。这两日,你好好在家盯着,看看歹人是否还有下一步行动。还有,把江鹏和江鲲看好,不得外出,就呆在家里,以免发生意外。”

    就这样,江播偷偷来到京师,唇干舌燥,慌里慌张,一口气将经过和盘托出。

    江播说完,这回吃惊的轮到王导,他的脸色都变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