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作品:《祐宦媚景

    偌大的奉天殿内,李v温端坐在龙椅上,身着明黄江海云崖纹团龙袍,头戴十二冕旒五采玉冠,注视着殿内群臣。

    刚被放出来的御史和从府中接出来的顾江离站在左侧,亲宦党或者在这段时间顺从阴云霁的官员都站在右侧。两侧人都面露急躁,恨不得有千言万语在李v温面前辩白。

    可是李v温脸色绝说不上好,而且少见的带着冷酷的神情,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只得将想说的话默默咽下,等待着时机。

    李v温不急着说话,揉着太阳穴打量着殿内神态各异的朝臣们,殿中一片静默。

    半晌,李v温估计差不多了,淡淡的开口道:“诸位大人家里东厂的人都已经撤离了,还没回家的御史不必忧虑。”

    此话一出,不少朝臣都面露喜色。这段时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安危,一听说没事了,都松了一口气。

    殿内跪倒一大片,山呼万岁,可是谁也没敢提恭喜李v温复辟的事。

    这并不是光彩的事,可以算是皇室的秘辛,纵使人人心照不宣,但是只要李v温只言不提,也没人敢提。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另外的人登基,这皇位说到底一直是李v温的。她罢朝不理政事,那是她自己昏庸,怪不到阴云霁头上。

    因为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李v温是被控制了,只有她自己这个人证,她却还不会指证。

    就算今日反常的午朝,也不能说明什么。她是皇帝她就是规矩,她想什么时候上朝都说得通。而御史被关押,那就更好说了,君要臣死不得不从,更何况只是区区关了几个月呢。

    眼看着李v温就要将这件事揭过去了,郑仁心里不忿,终于跪出来问道:“皇上,东厂无故关押臣等,还请陛下秉公处置。”

    李v温皱了皱眉,说道:“朕先时身体违和,国又无子嗣,恐消息外露天下起乱,故此派东厂统一保护各位大人,并不算无故关押。”

    郑仁不依不饶,磕着头说道:“皇上,臣等拘于牢房两月余,无水沐浴,无衣可换,简直与囚徒无异。更兼房间逼仄,臭不可闻,可谓惨遭毒手。皇上不可不察啊。”

    最后一句许是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困苦,声音悲怆哀拗,感人肺腑。

    此言一出,各位同在诏狱体验过的言官同僚们纷纷点头附和,为郑仁撑腰。一时间,奉天殿内竟成了言官向皇帝讨要说法的情形。

    顾江离也并不制止,冷眼旁观着李v温要怎么办。这件事本就无可辩驳,阴云霁这个罪魁祸首若是不能被绳之以法,他也不必再做什么清臣砥柱了。

    李v温等着殿内附和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方才开口,冷冷说道:“诸位大人出诏狱更衣时,有传令太监查验过,你们身上无伤,说明并没有在诏狱受到虐待,算不上什么毒手。想必是东厂地小,不能妥善招待诸位大人,才令你们倍感冷遇,这也是无奈之处。这样吧,东厂安置不周,上下罚俸一年,以观后效如何”

    这是很明显的偏袒了,众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道理都能说得通,可要是人心不顺,那朝政离颠覆也就不远了。

    顾江离心里发寒,几乎将血液冻住。自己做了这么多,在李v温心里竟是没有半分触动,仍旧不能动摇阴云霁的地位。

    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想必此时言官都在心中如此想着,这样意气难平的心思都亟待发泄。

    顾江离咬牙出列,一语中的指出李v温的死穴,“陛下,阴云霁先时入宫,臣等已有微词,如今东厂行事不周,他身为督主,亦有责任。如此德行有亏,不配长伴陛下左右,还请陛下将其驱逐出宫。”

    这才是真正的刀锋相撞,顿时,满殿仿佛弥漫着金属的腥气。

    李v温眯了眯眼睛,直视着底下众人,一字一句语调发寒,“朕若是不依呢”

    顾江离也不肯退却,紧盯着李v温被冕旒遮挡的双眼,缓缓伸手将头上官帽摘下,轻轻放在地上,说道:“陛下若是执意娶阴云霁入宫,臣愧对先祖愧对先皇,臣,今日请辞。”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哗然,随即言官一系还有部分的保皇党全部跪下,齐齐摘了自己的官帽,同样放在地上,纷纷表明决心道:“臣等今日请辞。”

    若真的辞了,朝中便要空了大半,朝政几近瘫痪。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而言官是学子的楷模,若是任由他们集体辞官,那么往后那些脑有反骨的书生恐怕都不会再入朝了,这样官职的空缺就迟迟补不上。

    更严重的是会仗着自己的笔墨,出书编曲集体抱不平,街头巷尾的传播朝廷究竟有多黑暗,逼得读书人报国无门。

    文人的笔,甚于武将的刀,能够不着痕迹的离间百姓,暗中推动着改朝换代。

    这可比上次言官午门跪地,只是陷李v温于昏聩的评论严重得多。

    李v温从眼帘下压出目光,在心里盘算着,她答应过阴云霁,只要他活下来,往后若有两难,她都会选他。

    只要他能活下来。

    李v温冷笑一声,拖延道:“此事容后再议。”

    顾江离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跪得笔直,朗声说道:“请陛下给臣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是铁了心的要与皇帝直面相抗衡。

    先出头的椽子先烂,御史为何抱团紧密,就是因为做的是容易触怒君主掉脑袋的事,大家一致法不责众才好劝谏。

    而今天顾江离的行为却犯了忌讳,其他御史为官没这样的力度,反而在心里打鼓。毕竟不是人人都不怕死的。

    李v温的威压全溢了出来,点着名质问道:“顾江离,你是要逼迫朕吗”

    顾江离并不退却,也不再考虑是否会让李v温不高兴。他现在只想要一个公平,或者说,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私心。

    顾江离平静的说道:“臣不敢。武死战,文死谏,臣职责所在,不敢不谏。”

    言官们互相看了一眼,甚至还有同列悄悄的拽了拽他衣袍。劝谏之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现在太过激进了,对大局对自己都不利。

    可惜顾江离今日是铁了心要来场血谏,逼着李v温断了迎阴云霁入宫的念头。

    顾江离缓缓地站了起来,未令平身便自己站起来,这是对君主的大不敬。

    奉天殿里的人都诧异他的反常,只见他一身清峻,径直站在李v温面前,神情悲戚,声音疏离问道:“陛下,臣最后问一次,您是否真的要娶阴云霁入宫”

    李v温暗自抓紧龙椅上的扶手,心里倒生出几许乖戾,微眯着眼睛,淡淡冷笑道:“朕说容后再议。”

    顾江离点点头,凝视着李v温,从冕旒到袍角,目光渐次翻滚折落。

    留恋地看了半晌,神情由爱到恨几度转换,最终失魂落魄般的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好,臣明白了。既然陛下圣意已决,臣无话可说。”

    复又转过身来,扫视着跪着的同僚,目光在他们几分胆怯的脸上一一滑过。众人有的不敢回应,有的惊讶的看着他,也有的面露不忍和规劝。

    顾江离慢慢说道:“今日下官与诸位大人相拜别,愿为劲节清臣之先导。往后如遇主上不公,如遇朝政腐朽,愿诸位大人能想起下官今日之所为。”

    言罢,顾江离闭上眼睛,一扭头,径直撞向奉天殿内立着的金龙行云红柱。

    霎时间殿内阻拦之声四起,也顾不得未令平身,人影散乱着都围上那桩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