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作品:《祐宦媚景

    价值连城的汉白玉雕成的台阶,蜿蜒曲折的通向望不到的郁青山顶。不知它是真实的,还是点石成玉。若是原本就是白玉,那恐怕大半个裕朝的玉料都运了过来,砌成这通天路。若是法术,估计也只是蕴空教掌握的最普通的一种。

    李v温神情淡漠的立在山前,眸中冷冷映着素白,像含着一川冰河缓缓流淌。眼前是神秘莫测的仙神门派,背后不远处是一万金戈铁马的禁卫军。

    身后桃花身前雪。李v温再向前一步,她往后执政便要全靠自己,后半生如履薄冰,容不得半分差错。如果此时回头返程,不论国事多么繁杂,瞬息如何万变,至少往后她还有一个机会,可以逆天改命。

    是真的逆天改命,李v温想到这里冷冷一笑,甚至可以改掉已经降临过的命运的轨迹。比如时光倒流,直接回到遇见阴云霁之前。

    就像历代先祖的手记里,武安女帝亲自写下的,她曾许过的这样的愿望。

    现在除了皇帝李v温,谁都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蕴空教竟然还有如此神力。她不清楚它的来路和目的,只是知道皇帝一生只会和它有一次交集,其余时间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若不是自己的母后寿数已尽,即便时间回溯也不会再复生,恐怕父皇当年也要为母后登山求神。

    李v温眨眨眼,盯着白玉的台阶半晌,伸手撩开衮服云崖纹的下摆,轻轻踏上光滑无暇的第一级。

    薄雪沾上明黄的绣靴底,随着她抬起落下,无声无息。目之向上,皆是冷冷清清,银装素裹,可是李v温却不觉的冷,连呼出去的气,都不见白。

    李v温慢慢的拾阶而上,心里无悲无喜。这条路很长,长得她可以回想起很多事。

    想起往昔在东宫,受太傅教导,每日临窗苦读,案桌上的书籍列的杂七杂八,不止一家之言。放了学后,便兴冲冲的去习武,和贺希夷互相看不顺眼。

    想起不常见的幼弟幼妹,见一次就甩开太监宫女,一起结伴玩,她带着他们在东宫,折花斗草养鱼观水。后来不知是哪一天,长久的不见后,再也不玩了,只是淡淡的说话。

    想起那个时候,东宫与后宫俨然是两个世界,她通常数年都见不到父皇。自己的容貌肖似母后,父皇只要一见到便会想起已逝的爱人,他心力交瘁,早已承受不了。李v温从来没有怨过他,因为她知道,父皇这样做是为了保重身体,能够等到她长大再把国家交给她。

    李v温已经登上山麓,回头看山脚众人早已看不见了。抬头向上望,白玉台阶层层叠叠为她引路,郁青山的山顶掩在一片白雾之后,虚无缥缈,隐隐绰绰。

    不见前人,不见来者,整座寂静雪山,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李v温没有停步,一踏踏垂眸走着。此山无树无草,可是空气却无比清荡,吸进去仿佛重焕新生,愈发添了孤彻。

    她又想起了能够代替父皇的顾嘉和夏安。这世上也就这两人敢把自己抱起来,让当时个矮身短的自己提早看到更高的视角。那时顾嘉温柔,夏安倜傥,这两个长辈,她最喜欢的是顾嘉,连她的年号中的一个字,都取自他的名字。后来顾嘉英年早逝,夏安也抱不动长大了的她了。

    十来岁的时候,东宫詹事府的用处逐渐显露出来了,她也开始暗暗插手朝政,在这其间她总是听见宦官里最得父皇宠的阴氏的名号。可是当时他已被放出宫外任职,她在登基前未能见到他。

    父皇情思纠缠,身体越来越羸弱,直至缠绵病榻之时,她也不敢去见他,生怕自己的容貌直接刺激到他。那时候,数年不见,听乾清宫宣竟成与父皇最后一面。

    想来短短小半生,自出世到后来,一直贯穿她生命的,不是父皇母后,不是弟妹友爱,不是和贺希夷的情谊,只是一碗碗苦药。

    那味道太苦了,苦到让她对人生的回忆都觉得苦涩。这绝不只是味觉层面的,而是一种生命的禁锢,是她永世不可对人言的,一旦揭开就会万劫不复的秘密。

    楚王因为容貌有失而没有登基的机会,而她说到底,其实是身中慢毒,怀有隐疾,她比楚王更没有资格当皇帝。

    这个秘密,她很早就想摆脱它,当她知道未来自己登基就可以到郁青山许愿时,她就在计划要不要登山求神直接解了自己身上的慢毒。

    这样她的根基才算真正的安稳。

    可是机会只有一次,那时她还有夏安的药方,还有一条退路,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到郁青山,使用这唯一一张灵验的底牌。

    但是现在,她因为阴云霁停了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要妥善的处理好全部的事,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路已经走了大半了,从山腰望见的浓浓云雾,此时正缭绕在自己的周围。李v温走动时带起来的微风,使得它们开始缓缓流淌,溶溶澹澹,盘萦于怀。

    李v温忍不住伸出手来,五指张开企图抚摸它们,可是只觉得掌心微凉。她快速的握拳,可是放到眼前再打开,手里还是空无一物。

    李v温无奈的苦笑一下,既然这些流云不愿意被自己抓住,为什么还要执拗的围着自己不放呢就像,就像那个七窍玲珑,猜不透心思的人一样。

    这些云雾留不住李v温,她也抓不住它们,若是还想这般陪伴,是否她要留这山间玉阶上,从容挺拔的屹立万年才行呢

    李v温缓缓垂下眼眸,看着这些无知无觉水雾,慢慢想着,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必须要穿过它们,向前走下去。

    李v温来到了郁青山顶,入目仍是汉白玉的华柱,一根根矗立高耸,两侧连绵直通到宫殿前。那宫殿恢弘大气,占地极大,层层飞檐叠嶂。在雪光的映射下,琉璃瓦鎏金沿炫目耀眼,笔直的殿脊尾处嘲风兽张口傲立,朱红的殿门敞开,里面隐隐有纱帐飘动。

    这座宫殿就是比照乾清宫也不遑多让。

    李v温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方才有数人列队相迎。两排侍者长身玉立,身着白衣,以纱覆面,仅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不辨男女。此时垂手恭迎,行动间从容不迫,自有一股渺渺仙气。

    李v温心里暗惊,以她的武功竟是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如何出现的。

    况且此处殊为怪异,她一时没有察觉,晃了一下才发现,此处日光竟是干燥有如实质,仿佛隔绝了空气,是直接从太阳处散发出来的。

    覆白纱的侍从为首者,深施一礼,轻轻说道:“陛下拨冗亲来,臣等不胜欢欣。陛下登山之时,本教便已知晓。只是本教有令,需要等陛下迈过这最后一层台阶方可迎接,还望陛下恕罪。教主已在大殿恭候多时。”

    这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泠泠悦耳,空灵回荡却仍旧分不出性别。话语毕恭毕敬,可是恐怕此处人人心知肚明,李v温根本降不了任何的罪。

    李v温涵养极高,闻言只是挑挑眉,淡淡笑道:“如此便有劳你带路。”

    为首者头一低,说道:“臣不敢。”便躬身带路向主殿走去。

    穿过殿前空地,地砖上布满雕饰,一路行至朱红门侧,侍者方才停下,恭敬说道:“陛下直入便可。”

    李v温几乎要发笑,还从未有人让她自行去见,但是现在可不是愤怒的时候。她挑了挑眉,露出几许兴味。

    殿内仍是处处纱帐垂落,堂上赫然立着诸多牌位,李v温定睛一看,竟然都是自己的先祖。

    可是并不全,譬如自己的父皇就不在其中。转了一瞬,李v温方才明白,这些牌位都是手记上记载的,来过郁青山的帝王先祖们。

    李v温向前一步,仔细看罢,方才发现殿中还立着一人。神情清冷,乌发垂腰,同样白衣白袍,却未遮容貌。

    这一任蕴空教的教主竟是一位通身出尘的女子,她的气质和容颜,恍惚让李v温以为佛堂上观音活了过来。

    那女子同样不跪,同样只是深施一礼,轻轻说道:“恭迎陛下,臣是蕴空教现任教主。按照本教先祖与李氏先祖的契约,陛下可以吩咐一事。”

    李v温自是知道流程,此时接过她奉来的香,撩袍跪在牌位面前,双手上了香。退回来到软垫上,慢慢的给祖宗三叩首,明黄衮服的布料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复抬首,燃香的冉冉烟气隐隐遮过牌位,整座大堂庄严肃穆,像是先祖们在注视着她,评估着他们的继位者是否合格。

    李v温如同桃花的眼里,目光浓墨般深沉,默了半晌闭上眼,低低的声音穿过层层飘荡的白纱,轻轻回荡在大殿里。

    “朕,嘉成帝李v温,于列祖列宗面前祈愿,唯望皇弟庆王李v深与皇妹楚王李v湛之子,一生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