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1、自古常嗟交道难

作品:《贵极人臣

    这年头直接当面问你家是不是有个漂亮闺女, 打算献给世子做内宠,与找打无异。因此,尽管大家在暗地里交头接耳, 可没有一个人敢问到鲁宽脸上。鲁宽等人也因忙着打入盐商内部,无暇顾及旁人的几个奇异眼神。

    俞昌就更不会提及了, 事实上,他自那次失言之后, 日日都为此栗栗危惧, 夜里更是辗转反侧,时时噩梦,将沈三娘也闹得疲惫不堪。经此一遭,俞家父子倒是真个夹着尾巴、提着脑袋做人,生怕再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 惹出滔天大祸。然而,祸根已经埋下,只是待时爆发而已。

    鲁宽等人作为锦衣卫,在此次乔装之前对商人真真是知之甚少, 在他们眼中,商户就是他们的钱袋子, 每每取钱就是了,谁还会管这个袋子是什么材质, 产自何方直到这次混进来, 他们才发现,在自己眼中低下的商户群体内,居然也有三六九等。

    贺一元只是说了一句“我们打算运盐去大同。”前来和他们攀谈的人数一下骤减。剩余的人和他们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十分随意,甚至还有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鲁宽面前, 要求他坐到末席去。鲁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墨青绸袄,还以为是穿错了。他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同样穿皮袄的商人嬉笑扯了他一把“区区一个边商,厚脸皮到会馆来蹭吃蹭喝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坐到上席来。大爷叫你去末席呢,你听不懂吗怪不得只能卖苦力。”

    鲁宽勃然大怒,他碗大的拳头都要捏起来,但又怕误事,只得生生忍下来。他霍然站起来时,高高大大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骇人。可最后,他竟然真乖乖坐到末席去,这让刚刚还心里打鼓的围观者一下就放松下来。他们交头接耳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结果只是个边商。”

    “嘿,真是白唬人。”“可别说,他们家不是有一个”

    鲁宽已然多年未受这种羞辱,一入俞家的大门,即刻面沉如水,他叫人拖过俞昌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昌眼底一片青黑,本就惊惧不已,哪里受得了这种架势,当下眼睛一翻就昏了

    过去。姚猛啐道“真是无用,拿水来”

    眼看一盆凉水就要在寒冬腊月泼到俞昌脸上,一直犹豫的俞泽终于咬牙站了出来,他此刻再不敢做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是肃容道“老爷恕罪,不若让小人来说吧。”

    毛松斜眼瞥了他一眼,见他一派花花公子的打扮,心下不屑“就你”

    俞泽听得心头火起,他绵里藏针道“小人虽然不肖,但业内基本的规矩,还是有数的。”

    耿忠年轻气盛,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起俞泽,抬手就要揍他“怎么说话呢”

    鲁宽却道“住手先让他说。”

    耿忠不满道“鲁哥,先让我教训他一顿,再说不迟。”

    鲁宽重重拍桌“胡闹明儿难不成你能做向导若想教训他,等这事儿过了,要杀要刮都由你。”

    耿忠这才退下,俞泽吃了这一下,适才心中的不平也跑到爪洼国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深揖一礼后也不敢卖关子,悉数说了出来。

    他道“当今天下的盐商分为边商、水商和内商三类。其中边商是运粮去边塞的商人。边商最穷,内商最为富贵,厉害的内商如张家、孙家,是各大王府座上宾,甚至能和宫里的公公们搭上线。他们卖得不是盐,而是盐引。在以往还需要去边疆报中时,他们会贱价收买边商的盐引,然后将盐引再高价卖出。如今,朝廷改开中为纳银,又赐了各大王府盐引,他们就索性讨好王爷们,拿金银珠宝换盐引。至于水商”

    鲁宽听到此却打断道“等等,我有一不解之处,边商千里迢迢运粮去边塞,不就是为了换盐引来贩卖吗,如何会再贱价卖给内商呢”

    俞泽此时也稍稍镇定了些,他咽了口唾沫道“老爷有所不知,边商即便换了盐引回来,也没有门路变成盐,即便有本事熬个两三年取到了盐,要把盐悉数卖出,也需要大量盘缠。一般的边商根本耗不起,所以,他们宁愿把盐引直接卖给内商,这样来钱也快点儿。”

    鲁宽若有所思,他又问“那水商又是做甚的”

    俞泽道“水商也是与盐运司的老爷们有关系的人。他们主要是从内商处买下盐引,再到盐运司那里提盐,

    接着才能运到各地分卖出去。”

    俞泽说完之后就聪明地闭口不言,跪在了他爹身后,架着他的身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是贺一元的一句话,让旁人以为他们是边商,所以才对他们态度骤变。事到如今,他们几个受辱都是小事,若是坏了李御史的大事,才是真真全完了。

    贺一元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下来“鲁哥恕罪,是我嘴贱,不打探清楚就乱嚷嚷。我想着咱们不应掐尖好强,最好能泯然众人,就随口来了一句,谁知弄巧成拙我这张臭嘴,真该打该打”

    语罢,他就扬起手,自己抽自己耳刮子。俞泽在一旁只听到啪啪啪的重响。他悄悄撇过头去看了一眼,贺一元的脸都已然红肿出血,鼓得就像猪头似得。

    鲁宽直到他打得自己口齿不清时方开口“一元呐,不是我说你,这做得叫什么事。该怎么着我说了不算,咱们还是去见李御史吧。”

    月池见一群人面如死灰地进门来,听罢前因后果后,一时无言以对。朱厚照身边的锦衣卫,居然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一个说错话后,一个也不知随机应变,看来这些人要么是靠佞幸得宠,要么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出门在外,她不可能真把人打死或打残。但若是轻轻放过,岂不叫他们更加轻慢。

    想到此,她便道“不能选贤与能、知人善任,说来也有我的过失。若你们实在无能为力,那我们便择日回京,一同向圣上请罪。届时一切功过,由万岁裁夺。”

    鲁宽等人一时听得脸都绿了,他们这才回过神,他们向京里递得加急密奏至今没有回音。皇上看到了却没有批示,意味着他认为如此查探盐政是可行之策。而此时,他们犯下这样的错误,说到底是因自己无能,坏了皇爷的大事,那回去岂有好果子吃。

    贺一元悔得肠子都青了,鲁宽等人也是搜肠刮肚,四处拉关系,希望能搭上一个大人物,改变如今的处境。就在大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汝王府的长史突然要见他们。

    鲁宽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备了厚礼去见王府的这位周长史。周长史的眼睛都要望上天去了,只偶尔为

    金银珠宝点了点头。他中等个头,圆润的身子上裹着一身绀青色的羊绒袄,慢条斯理道“世子仁慈,听闻你等窘境,故做主特赐你们二百盐引。”

    鲁宽看着那厚厚一叠票,一时竟没回过神来,直到周长史不耐地清了清嗓子后,方回过神来。他忙道“小人叩谢世子的恩典只是小人等与世子素未谋面,也未有幸与王府效力,世子如此厚赐,倒教小人心下惭愧。世子若有令,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周长史的小胡子抖了抖“此话当真”

    鲁宽一脸诚恳“比真金还真”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是事到如今,也走投无路了,不若先应下来,等查明前因后果后,他们再一溜烟跑了就是了。

    谁知,周长史居然来了一句“你若真有心报答,就把你的闺女送给世子做个近身侍婢吧。若果真生得花容月貌,说不定还有大造化做世子的妾室,若再生下一儿半女,那你们全家可就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啊。”

    他的女儿鲁宽一时呆若木鸡,鸡犬升不升天他不知道,他倒是快归天了。

    周长史自以为抛出了天大的好处,可没想到,这几个人非但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反而同死了妈似得。他立时瞪起三角眼“你们这是什么模样,世子爷看得起你家的人,那是何等的荣耀,你们居然”

    鲁宽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时倒是机灵了,忙懊恼道“长史恕罪,小人要是真有一个漂亮闺女,那早就欢喜疯了。关键是,我家那个,的确是相貌平庸,不堪入目,万一污了世子爷的眼,那我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吗这样,小人这就去找,一定为世子爷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来。”

    周长史却一口呸在了他脸上“姓鲁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俞昌信誓旦旦都抖干净了,你打量我们不知道呢,是不是不堪入目,也要世子亲眼看过再说若是查出你有隐瞒,可仔细你的皮”

    鲁宽一口咬定“长史,那都是姓俞的胡说八道,小人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您若不是信,立马就能把姓俞的叫过来当面对峙。”

    不论周长史如何威逼利诱,鲁宽都信誓旦旦说自己的女儿

    貌若无盐。这倒让周长史心里打鼓了,他额头不由冒了些冷汗,难不成真是外头那些人道听途说,他本想讨世子的好,可万一最后查明是他弄错了,那他可就

    周长史想到此,忙使人去叫俞昌过来。俞昌怛然失色,险些昏死过去,他深悔自己不该因贪婪卷入朝堂密事中,荣华富贵虽好,可也得有命来赚才是。可事到如今,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在鲁宽警告地眼神中,一口咬死是旁人胡说,他从未说过鲁家女儿貌美的话来,只是偶尔提及她是个病秧子,见不得风。

    这下就轮到周长史寒毛卓竖了,他把俞昌和鲁宽打骂一通,接着就忐忑不安地去见世子朱厚烇。朱厚烇只比朱厚照小一岁。不同于他成日只知游猎的堂兄,朱厚烇要早熟得多。在身边人的引诱和父母溺爱下,他也更加乖戾残忍。

    周长史到时,朱厚烇正在生剖活鹿。幼鹿被用绳结牢牢捆在地上。朱厚烇兴致勃勃地举起尖刀,生生扎进小鹿的眼眶中。小鹿遭此重创,拼命挣扎,惨叫连连,鲜血将雪白的地毯上染红了一片。朱厚烇却面不改色,他白净的脸上笑意越发浓厚,甚至用刀子在鹿眼中搅了搅,直到搅得血肉模糊时,他才把已成烂肉的鹿眼剜了出来,随手一丢,正丢在了周长史的鞋上。

    在鲁宽等人面前趾高气昂的周长史就像被大黄蜂螫了一口,他下意识就要把鞋面上的血肉丢出去。可刚一抬脚,他就回过神来,忙小心翼翼地把脚收回去,缩头缩脑如鹌鹑一般“下官叩见世子。”

    朱厚烇懒洋洋地躺回黑狐皮坐垫上,手中沾满血的刀就放在炕桌上,他磕着瓜子道“人呢,是送到内院去了”

    周长史打了个寒颤,磕头如捣蒜“世子爷恕罪,世子爷恕罪”

    这就是办砸了的意思。朱厚烇本以为弄个盐商家的女儿来是十拿九稳,没想到这爷能出岔子。他起身就是一脚,周长史被这窝心脚蹬得胸闷不已,可也不敢嚷疼,仍旧端正跪着,砰砰砰地磕头。

    朱厚烇问道“是他不肯,还是如何”

    周长史忙道“启禀世子,是鲁家女相貌平平,并不如传说所言”

    朱厚烇啐道“废物连事都

    没打探清楚,你就敢来献宝”

    周长史连连道“是下官无能,下官愚昧,求世子饶命啊。”

    朱厚烇翻了个白眼,他只是摆摆手,就有侍卫进门来,把周长史往外拖。这就是要出去打板子了。周长史吓得涕泗横流,歇斯底里道“不不不世子,世子求世子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一定给您物色佳丽,物色一个绝世美女求世子大发慈悲,再饶恕下官一次吧。”

    朱厚烇都被气笑了“你以为绝世美女是白菜呢,说找就能找。”

    周长史一听他还愿意和他说话,心中狂喜,忙道“盐商那些盐商都愿意为世子效力。下官一定好好督促他们,尽快为世子觅得佳人”

    朱厚烇这才正眼瞧他,他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咱们都无法出封地,盐商却能走遍大江南北。”

    周长史点头如小鸡啄米,脸上的鼻涕都顾不得擦“是是是,世子英明,世子英明。”

    朱厚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次如办砸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的命。”

    周长史如蒙大赦,大喜过望,连牙都笑了出来。他连滚带爬,刚刚爬到门槛处,却听朱厚烇又来了一句“等等。”

    周长史僵硬地回头,面如死灰。朱厚烇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他笑道“你以为就这么轻易算了”

    他指了指地毯上的早已不辨原貌的鹿眼“吃下去,你就可以滚了。”

    周长史深吸一口气,即刻吞了下去,一股腥臭味直冲鼻子,他几次反胃想要吐出来,都生生再咽了下去,直到离开王府,他才吐得昏天黑地,带着一身恶臭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2 09:54:4520200906 01:0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页豆腐 3个;不开心的小草皮 2个;忘啊忘啊忘啊旺、半截树、米白色的沙发、xox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絮絮 30瓶;璐璐、时光、深渊里的星辰 20瓶;吴vivi可爱的姐姐、火凤 10瓶;桓公19 5瓶;牙牙学语 3瓶;宝宝抱抱、尒倪 2瓶;蒲扇、昔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