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知非逃走后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了。

    林承远不是没有起疑过，毕竟他是在李雁行的审问后逃走的。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以及听着她口中的一个个“林叔”, 他最终还是没有怀疑李雁行。

    而李雁行若不是那一个晚上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 她也不会舍得确信就是他。

    那可是林叔啊。

    别人可能不理解这两个字对她的含义, 可是李恭之走了, 翠翠也走了，唯一能代表儿时在西北的那段岁月的只有林承远了。

    他承载了她幼时的所有美好。

    林承远看着她骑上了一匹马，射出了一支箭，提起了第一把刀, 冲入了第一次的战场。

    不管什么时候她回头，她都能看见林叔站在那里。

    这次回西北的时候，也是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 她才知道自己回家了。

    可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地干出这种事情

    那是他的同胞一条条鲜活的性命，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送了出去, 眼睛都不眨一下。

    午夜时分醒来后，难道他就不会心中有所愧疚吗

    难道他就不会觉得洗不干净手上的鲜血吗

    李雁行不懂。

    可是她也不要懂。

    她只知道, 做出了这样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论是谁。

    所谓的“后天”很快就到了。

    李雁行站在铜镜面前, 换上了一身的铠甲, 凝视着镜中的那个姑娘。

    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翠翠来为她戴上披风了。

    以后都没有了。

    她伸手拿起血红的披风, 绕到身后，在脖颈处慢慢打了一个结。

    李雁行的指尖慢慢触到了镜面上，微微一笑“翠翠，你放心，若不杀了延术, 我坚决不回来见你。”

    她将头盔戴到了头上，拿起了一旁的星河走了出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上了马，她来到大军面前，审视着那一张张勇往直前的脸。

    哀兵必胜。

    他们这一次扛着的不仅仅是属于大唐的荣辱，更是属于那些死去的同胞的性命。

    这一日的太阳很大，照下来的日光晃得人眼疼。

    李雁行开了口，语气淡淡，口吻平静“五天之前，突厥曾犯我大唐边境，杀我子民，毁我城镇。而今天，我李雁行在此发誓，如果不报这一次的仇，我誓不为人。”

    她拉了拉缰绳，坐下的骏马打了一个响鼻“事到如今，再怎么长篇大论也已经是无用了。我只知道，血的仇恨，要用血来清洗。”

    “还请诸位将士记住，在战场上的时候，不光是你一个人在杀敌。你脚底下埋着的是无数将士的忠魂烈骨，你的身边是你的袍泽兄弟和他们的英魂，你与你的同胞一直同在。你的刀锋，永远向外。”

    “如果有胆怯的，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杀回去便是。”

    “所以，”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了每一个将士的脸庞，嘴唇在太阳底下勾出了一个浅薄的微笑，却仿佛初春的冰雪，一碰即逝，“我大唐的儿郎，你们准备好了吗”

    李雁行沉默无声地举起了星河，只听到下面传来一阵阵怒吼“不除突厥，誓不为人”

    “天耀大唐”她将星河插回了刀鞘。

    “天耀大唐”

    这是属于千万人的心声。

    身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此生只尽大唐忠。

    他们走过十万八千里的黄沙，踏过大川高山，一往直前，不改初心。

    一切都只为了守住身后的黎民百姓。

    “我知道，此番出征，我们在这里重聚的时候势必会见不到许多的人。只不过还请诸位知道，只要心向大唐，在哪里都不会是孤魂野鬼。我们守护这片土地，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儿孙以及他们的儿孙可以不用提刀上马，可以一世安康，只为将大唐的血脉传承下去。”

    此生纵马当英雄，方不负我少年心。

    “开城门。”

    绞盘再一次转动，那扇古老而沉重的城门又一次地被一点一点地打开，露出了后面的千军万马。

    随着李雁行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身后万马奔腾，无数双脚溅起了地上的黄沙。

    等他们到了汗国的时候，延术和他的大军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李雁行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承远。

    延术骑马上前，朗声笑到“将军可是考虑好嫁给延术为妻了连嫁妆都准备好了。”

    李雁行盯着他的脸，没有动怒“在下与二王子交手数次，却总是不能分出上下，此乃一大遗憾，何不今日一决高低”

    延术弯起了唇角“将军功夫高强，只不过就是太容易轻信他人了。难道将军就不质疑是谁告诉延术这则消息的吗”

    她微微扯了扯嘴唇“二王子何必在这里挑拨离间。在下只知道，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

    随后，她没有再看延术一眼，而是转身看着身后的军队“天耀大唐”

    “天耀大唐杀”

    随着他们的怒吼，大地似乎都要随之颤栗。

    两边的军队全都倾巢而出，涌进了战场，刀剑相向。

    顾笙带领着长枪方阵上前，挑下了无数突厥骑兵。可是随着一个的倒下，后面的却蜂拥而上，似乎怎么杀都杀不完。

    整个战场上似乎都因为流出来的血而昏天黑地，只能听得见刀剑相撞的声音。

    两军的骑兵撞在了一起，互不相让，只是血红着眼睛厮杀。

    李雁行带领着一支骑兵向延术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一次，延术的命由她来取。

    延术看见了她，眼睛中划过寒光，也驾马向她奔来。

    “哐”

    他们的刀锋撞在了一起，摩擦出了火花，两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对方。

    李雁行知道自己是占着优势的。

    功夫上他们平分秋色，可是无论延术再怎么天纵奇才，他也只是孤身一人。

    可是李雁行不一样。

    她的身后有顾笙，有李知非，有无数新生的将星，每一个都勇武过人。

    守住一个国家可能一时只靠一个人，可是想要维护它的盛世，那必须要有前赴后继的武将与文臣为它献身。

    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只来自于一个人。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刀锋无数次地碰撞在一起，放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两个人都杀红了眼睛，使出了平生所学。

    延术抽回了刀，又狠狠照着李雁行的脑袋砍了下去“将军不生在我们突厥真是可惜了。若是将军与延术联手，何愁突厥不昌盛。”

    其实他说的没有错。

    突厥族人向来生活艰苦，很多时候难以求得温饱。

    她理解为什么他们要屡次掠夺大唐。

    因为他们也要活下去。

    李雁行摇了摇头，挡了下来，手腕一翻，又冲他的脖颈刺去“二王子说的没有错。如果在下生为突厥人，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覆灭大唐，让我的部落衣食无忧。只不过生而立场不同，在下生来便是大唐人，吃的是大唐米，喝的是大唐水，长了一身大唐的血肉，自然也只能为大唐效忠。”

    “你我二人生来便是死敌，这是一场死局，没有解法。”

    李雁行没有再说话。她见马上功夫不能伤到延术，随即脚尖在马背上一蹬，冲延术的脑袋劈了下去。

    延术没有料到她有这一手，立马抬刀抵住，死死扛下了这一招。

    两个人你来我往，招招致命，身边是前仆后继、一往直前的两军将士。

    人血洒满了整片疆场，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了沙场之上，而后面的将士只能踩着他们脚下的同胞前进。

    李雁行看见了突厥骑兵被砍至马下，也看见了大唐将士被劈成两段。

    在她的眼中，周围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灰暗的天地连成一片，周围的噪杂也渐渐小声起来，变为混沌不清的低声言语。

    她的身边只剩下了黄沙，天地，狂风，和延术一人。

    李雁行也不知道和延术究竟纠缠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越来越重，双眼被汗水打湿得模糊起来，看着眼前的延术都开始有了重影。

    延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双眼血红，满头大汗，挥舞着自己的大刀，想要将李雁行斩于马下。

    他们心中的信念此时都是一致的。

    那便是要夺了对方的性命。

    他们都知道，彼此是对方这一辈子的宿敌。

    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们就不可能实现心中的宏图霸业。

    由于突厥事先得到了消息，因此准备齐全，逐渐占了优势，将大唐的将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去。

    延术挑起了唇角“将军，看来大唐支撑不了多久了。”

    又一个大唐的士兵在他们的脚下倒了下来。

    李雁行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角。

    过了似乎很久之后，延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虽然这可以被忽略不计，但是延术何等敏感，转过了头去，却发现突厥的后方出现了一列骑兵。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消息中叛逃出营的李知非

    他看着李雁行，眼睛发红“你早就知道了”

    李雁行此时终于笑了。

    好小子，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林承远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过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始仰天长笑了起来“果然，人算不如天算，还是知道了啊”

    顾笙在他的旁边，忽然将他绊了下马，把他在地上生擒住“呸，叛徒”

    若不是将军有令留着他的性命别有他用，他早就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可是林承远只是笑着，笑到最后泪流满面。

    延术咬紧了牙，死死瞪着他面前的李雁行，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一样。

    她一一接住了，却慢慢变得越发吃力。

    延术察觉到了她的力不从心，狞笑了一声“将军，您也许查到了叛徒是谁，可是您的父亲秦王是怎么死的您不会猜不出来吧”

    李雁行手上的动作一顿，瞬时被他的刀锋划过，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她没有延术想象中的动怒，反而是笑出了一个满是血腥味儿的微笑，露出了森森白牙“是啊，所以我要取你的性命来祭拜他们。”

    当李知非带着骑兵冲入突厥后营的时候，他知道突厥的大势已去。

    他在战场上顾不得杀敌，只是在慌忙地巡视着李雁行的身影。

    最后他终于看见她了。

    她就在不远处与延术厮杀，披风飞扬，威风凛凛。

    李知非一挥马鞭，正要策马上前的时候，却一时间猛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目眦欲裂。

    他看见李雁行纵身跳了起来，将延术的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砍了下来，也任由他的刀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血洒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