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尘缘一抹(01)

作品:《朱砂红

    舞团提前三天去剧院排练, 梁芙看见了周昙所言外墙上的广告招牌, 确实巨大得让人咋舌。

    顾文宣站在那广告牌下眯眼欣赏, 盛赞道“我们舞团的脸面, 不错,就是图得有点儿过度了。”

    梁芙“”

    “你瞪我做什么我这是在夸你本人比照片好看。”

    这天是借了正式演出的场地合团彩排, 要求与正式演出一样,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结果彩排状况十分不尽如人意,总在纱纱这一环掉链子。纱纱在剧里戏份不多但都很重要, 与梁芙以及顾文宣有几支双人舞蹈。

    她是从来不需要操心的那个, 以往的练习没有出过丝毫差错,今天却好几回进错拍,连着带也打乱了梁芙和顾文宣的节奏。

    “停停停”顾文宣喝止, 他瞧了纱纱一眼, 到底按捺住满腹焦虑,“纱纱, 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十五分钟重新开始。”

    纱纱没说话, 自己到舞台边缘的台阶上坐下休息。她垂着头, 背对灯光, 满脸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却没动手去擦。

    梁芙瞧了一眼, 去后台拿一瓶水, 到她身侧坐下, 拧开递给她, “怎么了,有心事”

    纱纱接过水瓶,喝了一口,下巴抵在瓶盖上,仍旧不开口。

    “还是因为上台前紧张”

    “我没事。”她摇了一下头,嘴唇倔强地抿成一线。以她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的。

    梁芙拍一拍她的手背,“那你自己坐一会儿。”

    等彩排再次开始,纱纱低级错误没再犯,但整体表现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舞台晚上要演出,到点儿就得还给剧院,已经没有再度磨合的时间了。

    梁芙收拾过东西去停车场,看见纱纱站在小巴车前跟顾文宣道歉,估计也是愧疚于自己拖了团队的后腿。

    顾文宣训了两句,让她上车去。

    梁芙觉得自己十六岁进舞团之后的初登场都没这么紧张过,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有一种绝不会失败的盲目自信。只觉灯光亮得刺眼,舞台大得无垠,观众满堂彩,掌声都是为她。

    现在经过了几年的蹉跎,知晓轻重,反倒无端忐忑不安。

    离公演还有一天,她夜里睡着做了一个噩梦,醒后再难成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静悄悄地爬了起来。

    动作再轻还是吵醒傅聿城,他打着呵欠起床,看厨房区域灯亮着,梁芙呆愣愣站在灶前,热一小锅牛奶。

    如果不是客厅时钟明明白白指向凌晨两点,傅聿城以为已经是早上了。走过去问她“睡不着”

    “我吵到你了”

    傅聿城开玩笑说“我以为你又偷偷爬起来拿小号发微博。”

    换平常梁芙一定会回嘴,这时候却没精打采。傅聿城有些担心,一握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你是不是生病了”她马上就要登台,顾文宣在微信上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一点头疼脑热都不能有。

    梁芙摇头,“我好紧张,好怕自己演砸。刚才做了梦,梦见我正在舞台上,戏服坏了,绊了一跤,台下的人都在笑我。”

    傅聿城抬手把火灭了,小锅里的牛奶刚刚好倒满一整杯。将人带去沙发上坐下,又扯过薄毯给她盖在肩头。

    摸烟盒抖出一支点燃,却是递给她。她茫茫然地接过,抽了一口,紧张情绪纾解两分,她望着傅聿城,“要是失败了,就得靠你养我了。可你又养不起我。”这话的语气简直不知道是认真还是玩笑。

    “我确实暂时养不起你,”傅聿城笑说,“我还等着你场场爆满雇我做你的助理。”

    梁芙手指夹着烟,也笑一声,端着牛奶小口啜饮,“你想没想过要小孩的事”

    傅聿城愣了一下,“老实说没有。如果你打算这次演出失败,就回家做贤妻良母,那就更没有了。师姐,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是不是”

    梁芙垂头丧气,“我第一次绊倒都没爬起来呢。”

    梁芙脚搁在沙发上,蹲坐着,举着烟半晌没抽,她从来没体会这种张皇无定的滋味,不知道如何排遣。总反复想到那一天,她害怕自己还是像那个已经飞到半空的气球,被不知道来自何处的沉重引力再拽下来。

    傅聿城把她手里的烟拿下来,搭在烟灰缸上,捉着她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把人抱进怀里。

    “非要逼我说两句鸡汤”

    梁芙笑了,“你说啊。”

    “你绊倒之后,尝试爬起来一次,我就陪你一次;尝试百次,我就陪你百次。”

    “要是百次都没成功呢”

    “那就该认命了。不就是养你吗,再奋斗几年,也不是做不到。生个小孩也好,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说着说着,他语气就不正经起来。

    “谁要生。”梁芙白他一眼。

    傅聿城不说话,把她蜷着的那条腿拿出来。她的脚比之腿上淤伤更是伤痕累累,从小训练,使那一双脚较之正常人而言十分畸形,伤叠着伤,到最后皮肤组织硬化成为永远消退不了的胼胝。

    除了去海滩,她很少穿露脚的鞋。这时候也不自觉往后缩,有些害怕他过于专注的凝视。

    然而傅聿城抓住了她的脚掌,不肯让她躲开,“我会在台下看着你。”掌心温热,就是全部的安慰了。他确实不擅长说什么过于煽情的鸡汤。

    安静一会儿,梁芙忽伸手将他肩膀一搂,贴着他面颊笑说“做吗”

    傅聿城微微动了动眉骨,“这时候”

    “累了比较容易睡着”朴素又简单的理由。

    傅聿城笑了,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

    问团里请了假,梁芙睡到九点半才起。最后一天,他们已经没有训练任务了,全部精力和体力都得留给晚上的演出。

    梁芙开车到了团里,顾文宣正在跟大家讲最后的注意事项。梁芙环视一圈,发现纱纱不在。

    等动员结束之后,梁芙私底下问顾文宣,“纱纱呢”

    顾文宣这才露出隐隐的焦灼神色,“纱纱电话打不通,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事离开一趟,演出之前一定赶回来。保安跟我说,昨天晚上回到团里没多久,她就跟着一个男的走了。”

    “是不是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的”梁芙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天那鬼鬼祟祟的男人。

    顾文宣一愣,“你见过那个人长什么样,你详细跟我说一下。”

    “个子不高,很瘦,皮肤很黄”梁芙尽力回忆,“牙齿不好,笑起来好像有点漏风,人挺猥琐。”

    “这人我见过,”顾文宣神色凝重,“是纱纱的表哥。”他看了看时间,“梁老师,我得出去一趟,下午两点,你先带着大家去剧院化妆做准备。我会准时带着纱纱回来的。”

    “好。”梁芙忍着没问万一没能准时赶回来怎么办,他们一个小团,演员有限。纱纱这个角色,是没有替补的。

    顾文宣赶着要走,梁芙又把他叫住,将方清渠的电话号码给他,以防万一。

    到了下午,预定的巴士过来接送。一行人到了剧院,做化妆、换衣、热身等一系列演出前的准备。

    音响和灯光做最后调试,剧院对接的负责人核对细节,演员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咨询顾文宣不在,梁芙就成了那个全盘统筹的人。

    整个后台忙忙乱乱,梁芙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牵扯着满场乱跑。

    演出八点就开始,到了下午五点,顾文宣和纱纱都还没回来。

    越临近开演时间,越是状况百出。一个演员的裙子被道具给划破了,梁芙联系工作人员送来针线,蹲在那儿帮演员缝补漏洞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钟,六点。

    一直按捺的焦虑霎时失控,她强忍着才没爆发。替演员缝好了裙子,又有人来找她,她挥手让人等会儿再来,自己越过满场的工作人员,穿过走廊,躲进洗手间,给傅聿城拨了一个电话。

    接通,一听见电话那端的声音,梁芙眼泪便忍不住,“我们今晚的演出可能要取消了,怎么办外面那么多媒体都在等着报道,摄录团队也都就位了我还没化妆演员还有那么多事,都要我处理”以前演出,都有工作人员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只需要到点登台。从不知道竟然一场演出竟会面临这么的千头万绪,全压在她身上。

    “为什么会取消你别急,慢慢跟我说。”

    “纱纱昨晚脱团了,顾文宣去找她,但现在还没回来。”

    “给顾文宣打过电话了吗”

    “他没接”

    “你听我说。现在团里除顾文宣之外,你是最有威信的人,这个时候你不能失去冷静。听我的安排,现在你先去安抚大家的情绪,告诉他们顾文宣一定会按时赶回来。然后你去化妆,演员的事,他们自己能处理的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实在不行,让他们等你妆化完了再来找你。我现在去请假,提前过来;还有周昙,我联系她马上去剧院帮忙。”

    傅聿城声音沉稳,有条不紊,三两句话,把要做的事给她安排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换成平时梁芙不会这样惊慌失措,只是这是她沉寂已久的再次演出,又是绝对主角,还是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舞团,本就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梁芙心定几分,觉得天可能还没塌,最坏也要两小时之后才塌。

    “傅聿城,”她瓮声瓮气地喊他,“你真好。”

    傅聿城笑了一声,三分不正经,“那你叫声老公。”

    “”梁芙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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