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3章 吓唬

作品:《终宋

    堂上,严云云还在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遭遇。

    事情也简单,今夜张世卓本是要随父兄赴宴,推托身体不适,确实就是为了找严云云,结果死在了她屋里。

    袁家诸多仆婢的证词也证明了这点。

    比如几个与严云云同住的婢子一口咬定张世卓支开她们,且一脸色眯眯的。

    仵作端着烛火,仔细辨认过张士卓脖子上的伤,又端详了其下体。

    丑态毕露,众口烁金,也无甚好说的了。

    “县令,张二郎确是被簪子刺死,浑身无其它伤口也确是要对严行首做那事”

    随着仵作这句话,严云云又是“呜”地哭了出来,抬起手,露出一只皓腕,白皙的肌肤上是两道深深的扼痕。

    “呜呜他扼住奴家,好用力好用力”

    江春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目光瞥了一眼房言楷、李瑕,暗道这两个下官好有定力,这还能目不斜视

    “不,他们一定是装的,一定是。”他心想。

    房言楷坐在那,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知道李瑕敢主张查清楚,张世卓肯定是做了那些事,但还是想搏一搏。

    蒋焴穿过大堂,走到他身后,附耳道“东翁,查清楚了,张家大娘子杨氏、嫡孙张代焞,已被李非瑜以保护之名带走了。”

    房言楷瞥了刘金锁一眼,目光又落在李瑕身上,心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本想让伍昂做这件事,但伍昂今夜一直没过来。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县里的人心向背他自然看得出来。

    不是他拿不出十几贯小钱来收买谁。而是李瑕动作太快,且已拿出数千贯抚恤、赏赐,那根本就不是十几贯的事了。

    而这次李瑕若暗夺了张家的家财,往后谁还听他房言楷的

    另外,县里大半的良田都归张家所有,若被李瑕控制了;再加上县令也与李瑕达成默契,还要他这个主簿做什么

    看似一桩小案,却事关江春离任之后,由谁来掌权庆符县

    江春向严云云喝问了一句,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张世卓”

    “县令呜呜确实是奴家失手刺死了他”

    江春道“真认罪了不怕本县判你杀人之罪”

    李瑕开口道“江县令,判杀人不妥吧严云云若不杀张世卓,难道任其强污不成”

    “县尉所言有理。”江春捻须笑着,轻声道“不过,这是本县的查案问话之法,唬一唬她,勿虑,勿虑。”

    李瑕道“我认为严云云无罪。”

    房言楷已看不下去,只觉江春为讨好李瑕,连县令的威仪都不要。

    本是威慑问案的方法,这般只说出来还有何用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

    他咳了咳,站起身来。

    “确该判杀人罪,依律,当以戏杀罪论,而以娼妓之身殴杀情夫,罪加一等,当流三千里。严云云,你真认罪”

    这最后一声厉喝,严云云骇了一跳。

    但她才抬起头,只见李瑕那笔挺颀长的身影已挡在了她与房言楷之间。

    “房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世卓强污一个娼妓此事太蹊跷,未必不是此二人嬉戏之时,严云云失手杀了他。”

    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这嬉戏是甚个意思小人不明白。”

    房言楷微愠,转头看向江春,意思是这粗汉如此咆哮公堂,你不管

    江春真就不管,事不关己的样子。

    蒋焴走到堂中,道“此事明显,这娼妓并非拒奸杀人,而是戏杀,该判。”

    李瑕道“她不是娼妓,她自赎了。”

    严云云微眯着眼,看着李瑕的背,道“奴家以往便不是官妓,乃私妓,是良籍。”

    蒋焴道“那也是风尘女子,一个举止轻浮的娼妓,李县尉却说她为保清白,刺杀了张世卓,岂不贻笑大方”

    “我说过,她已不是娼妓了。”李瑕道,“何况,哪怕是娼妓,便该受人强污而不得反抗不成”

    蒋焴道“明眼人皆知此女轻浮,张世卓还付不起嫖资不成”

    韩祈安上前几步,道“蒋先生未免以貌其人了吧,便因严云云曾坠风尘她能攒钱自赎,可见其高洁。”

    “高洁可笑至极。”蒋焴道“她与张世卓嬉戏而致其死,更有可能。”

    韩祈安道“腕上的扼伤已能说明,是张世卓用强。”

    “那也是杀人”蒋焴心知眼下是要先吓住严云云,喝道“杀人如何能无罪”

    “拒奸杀人,应予免罪,此有先例。绍熙三年冬,简州有陶德吉者,涎其弟妇丁氏美貌,一日,趁其弟德麟因事未返。德吉入丁氏房中非礼,不料反为丁氏所杀。州衙悉心研判,得其实,判丁氏无罪,判词确系因拒奸杀人,情急自救,遂至出此”

    这年头律法简陋相比于后世而言。总之判案多循先例。

    此时韩祈案各个案例张口说来,蒋焴一时无言,想了想才道“不同简州一案,丁氏乃良家女,而此案严云云乃娼妓”

    房言楷忽道“明光,够了。”

    他已坐了回去,心头泛起些苦意。

    有了先例,以江春这个德性,不可能再判,再争已无益。

    当然,判不判的本就不重要,毕竟连苦主都想息事宁人。

    本就非是为了给严云云定罪,而是吓唬她改口而已。

    这女人有了李瑕、韩祈安壮胆,铁了心认下杀张世卓一事,那事情已没了转机。

    房言楷知道再次败了。

    上次败在格局,此次输在胆魄。

    韩祈安眯着眼,凝视着蒋焴。

    他回想着今夜之事

    早在战事开始之前、李瑕强迁张远明入城之时,韩祈安就已经安排人盯着张家了。

    但在前两天,更是有人跟踪张世斐时被严云云认出来。

    没想到严云云非但没揭发,反而投靠了过来。

    今夜张世卓不去赴宴,而是找严云云幽会,她却是找借口中间出了袁家,向韩祈安告知了此事。

    当时庆宴楼的宴会已经开始,韩祈安却没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李瑕这是让他全权主事。

    于是韩祈安没让姜饭停手,而是派人跟着严云云进了袁家,藏在屋中,杀了张世卓

    此时韩祈安凝视着蒋焴,心里泛起的念头飘忽得远了。

    他看似和蒋焴一样,都是县官幕僚,但蒋焴打心底看不起他,因他是被俘虏的金人,比北归人都不如。

    而韩祈安面对着蒋焴这种轻视,心底也极不甘、极屈辱。

    凭什么

    他韩氏亦曾是高门大族,是这赵宋朝廷南渡之后向金称臣,定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亲手断绝遗民南归之念,逼着他们这些中原人为金国效忠。

    如今金国亡了,又是这些南人反过头来鄙夷北归人,凭什么

    他幼年随父一起被宋军俘虏,改名“祈安”,赐字“以宁”,但何曾有过安宁

    在临安时,韩祈安听了父亲述说的北面之事,一直认为该劝李瑕北上投奔张柔,因归德府才是他的家。

    也因宋人看不起他,他亦看不起宋人。

    随李瑕赴任庆符以来,每每在县衙中看到蒋焴趾高气昂的样子,他都恨当时没多劝李瑕北附。

    但在今夜,韩祈安面对蒋焴,终于不再感受到屈辱。

    因为赢了。

    他多病的身躯微微偻着,闭着嘴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自信的笑意。

    “你我同为幕僚,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换作是你们,他敢让你这般全权行事否你又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敢像我这般杀人灭族、再所不惜否你不能,那凭何赢我”

    静默之中,蒋焴偏过头,有些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庆符县往后姓李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