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吐蕃国俗 姜沃:一天也不想呆了。……

作品:《[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铺天盖地的墨色中。

    文成转过身来, 以断发、黛面、墨衣之态,面对她故国的使团, 神色很平静坚强, 似乎永不需要旁人的担心。

    似乎要以坚毅的姿态告知她的故国她永不会丢掉大唐公主的气度和尊严。

    姜沃望着文成的眼睛。

    依旧明亮,依旧坚定。

    只是,在看清姜沃面容后, 这双眼睛变了,像是一直压抑着暴雨的天空, 终于起了风, 像是一座休眠许久的活火山, 忽然迸出些微岩浆, 像是孩子离开家太久一直撑着的坚强,再见到亲人时的星点泪光。

    当年禄东赞作为使臣到大唐时, 鸿胪寺相迎,此番大唐使节到达吐蕃, 已为大相的禄东赞也未亲自露面, 而是也令吐蕃官员相迎。

    吐蕃, 与其余四夷宾服不同,总是力争与大唐的平等地位, 甚至一直在跃跃欲试的挑衅。

    毕竟其民风上下彪悍, 最崇尚武力。

    使团进入吐蕃境内, 姜沃就曾发现有人头上带着一根狐尾,走在路上很受人唾弃似的。

    崔朝在旁解释道“吐蕃人尚勇武, 更以战死为荣若是一家中代代有战死的男儿, 则被人敬为第一甲等门户。若是在战场上怯懦战败的,就是这样,头栓狐尾, 不配为人,见人都要作揖两次。”

    姜沃见人群中畏畏缩缩,甚至被人戏弄的狐尾人,深深体会到了吐蕃人的秉性。

    她忽然就想起了二凤皇帝所忧。

    “外夷强梁,世为纷更。”

    何以保国

    礼法文义诗书

    吐蕃或许会慕中华风物,和亲事后,吐蕃也曾派出使团来长安学习诗书等典籍。

    但这并不能让他们敬畏。

    他们认的始终是更锋利的刀剑,更强大的武力。

    正因极其崇尚武力和强壮,吐蕃对女人的态度

    赶路时姜沃见到的吐蕃女子不多。

    但姜沃很快就亲身体会到了。

    她作为使团正使,虽心系文成公主,到赞普祭堂后也先去寻望文成公主,但四目相对彼此认出后,两人都迅速掩下激流般的心绪。

    先行正礼。

    文成公主垂眸整理下心绪,而姜沃则上前,按照鸿胪寺吊祭的礼仪,为赞普颂唐使吊祭文。

    她已然将祭词背的纯熟,然而还未开口,就见负责迎接他们的吐蕃大臣面色凝重出来阻拦,先用生硬的汉语“等等怎么回事”

    然后就叽叽呱呱说了一串吐蕃语。

    姜沃余光见崔朝脸色变了,就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崔朝还不是专业的译语人,对吐蕃语不过懂四五分,都听得面色不好,可见里面有些词必是颇为过分。

    译语人深吸了一口气,很快翻译过来。

    他省略掉这位吐蕃官员一些表示荒唐感的语气词,只将语意翻给这位太史令“吐蕃国俗,妇人无及政。更有贵壮弱贱之分。”

    译语人继续道“所谓贵壮弱贱,便是吐蕃向来是重勇武强壮者出门在外,都是少壮在前而老人在后,作为女子,哪怕是母亲,也要拜强壮的儿子。” 1

    “哪里能让一个女子来吊祭先赞普。若大唐使团诚心吊祭,应当换旁边这位随行将军来。”

    随行将军姜沃目光转到此番负责护送使团的薛仁贵身上。

    吐蕃人还挺会挑的。

    此番出行吐蕃,需猛将率兵护卫,薛仁贵便从守玄武门变成了守使团,暂领右武侯将军之名。

    此时听吐蕃朝臣语,不由双眉紧皱。

    不由去看太史令他知这位太史令性情谦和不争,又素与人为善。此时倒有些担心她听闻吐蕃国俗后,会入乡随俗也退一步免生争端。

    这一步可退不得。

    好在,薛仁贵很快放心下来。

    太史令依旧是清淡如云的神色,但言辞却笃定无改“我乃大唐使节,领圣命而来,自当亲行吊祭之礼。”

    “再有拦阻,便视为吐蕃兵袭大唐使团。”

    薛仁贵闻言心下安定,抬手握拳往下一顿,原本只在祭堂门外列队的精兵,便齐齐往内走一步。

    那吐蕃朝臣明显左右为难起来,又不能当场跟大唐使团打起来,又不能坐视一个女人来念吊祭文。

    他叫过身边一个吐蕃士兵,吩咐了两句,那士兵就快步跑出去了。

    显然是出去请示了。

    然后他用生硬汉语道“请唐使等候片刻。”又对译语人叽里呱啦说起来。

    姜沃这回都不等译语人翻译,直接开始走自己的流程笑话,何必等你安排

    大唐的吊祭文书早已送到吐蕃新赞普处。

    相当于唐使吊祭一事已与吐蕃完成了官方的交接,此时来走流程。

    如何能容吐蕃朝臣在这儿挑肥拣瘦,一会儿想临场换人吊祭,一会儿又要暂停等他去请示能做主的人。

    简直滑稽。

    吐蕃朝臣再想拦阻,跟随使团而来的唐军已然以手按刀祭堂前见刀光不吉,已然是给吐蕃留了最后的选择余地。

    若再拦阻正使祭拜,就要动兵戈了。

    剑拔弩张间,一直肃立在旁的文成公主对吐蕃朝臣道“退下”

    然后换了吐蕃语,语气肃然对那将军说了几句。

    译语人在旁低声翻译道“公主在说先王祭堂何以放肆。又道先王当年迎娶大唐公主,执子婿礼,称永修其好,如何今日拦阻唐使祭拜。”

    吐蕃朝臣看起来依旧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姜沃只静候文成公主话尽,便径自诵起吊祭文。

    甚至还是符合语文课本要求有感情的背诵全文。

    吊祭礼毕。

    姜沃终于能走到文成公主面前。

    “公主,臣奉陛下诏书至此,迎公主归国”

    时隔多年,姜沃再次与文成公主对坐。

    她坐在毛毡之上,双手接过文成递过来的羹酪。

    文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望着姜沃道“我早知赞普病逝,必有使团会来。也曾想过许多次,他们会给我带来什么旨意。”

    “应当是恩赏吧。”

    “厚赏我愿继续留在吐蕃,为两国修好。”

    “若是运道好些,朝上有熟知吐蕃殉葬事,又愿意为我这和亲之人性命安危提一句的朝臣,那说不定会是一道令我归国的诏书。”

    但

    文成心中一片平静但即便有这样一封诏书,我也应当拒绝,依旧自请留在吐蕃。

    因她没法确定这封诏书背后,朝廷是真的有心要迎她归国,还是只以此诏书为恩典,依旧希望她留在吐蕃。

    应当是后者。

    文成从来很清醒。

    她并非帝女,只是宗室女,朝上所立能决定她命运的朝臣与她俱无干系,又何须要为她考虑,迎她归国,那还要费心考虑如何安置她这样一个公主。

    不如她留在吐蕃,继续做一个唐与吐蕃交好的牌坊。

    因而文成望着姜沃,笑容依旧很坚强“太史令是来如约探望我的吧,我很欢喜。”又问道“我之前请阎画师画了一张小像送你,不知可有收到”

    姜沃取出交给文成公主。

    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这幅小像,见画上姜沃是身着绿色官服,又想到她如今已官至太史令,必是换了绯袍。

    文成心道可惜此番她前来吊祭,只能素服。

    真的,很想看看,她绯袍是什么模样啊。

    可惜

    文成细致将画收起来,面上又是一如既往的坚强之色“太史令有心了。”

    “还请太史令替我谢过陛下恩典,有此诏书便是保全我性命。”

    “但我愿此身长留吐蕃,为两国永修其好。”

    姜沃一直在听文成说话,静静的做一个倾听者。

    直到现在,才长叹一声。

    所以,这次必须得她来。

    否则,文成始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了她的聪明,为了她的审时度势,为了她会明辨事态。

    姜沃想起她曾经说过的幼年过往如何尴尬的位置上保全自己,这不只是她的本事,还是她从小的生活。

    她起身,走到文成身边,从对坐变成了并肩而坐。

    姜沃就看到她手指上有一点黑色的黛粉,应当是晨起黛面时粘上的。

    她拿出身上带着的手帕,专注地替文成慢慢擦去这块黑色,然后才抬头望着她眼睛认真道“文成,我不是来探望你的。”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这个贵壮贱弱,女子无及政的吐蕃她是多一天也不想呆了。

    文成,该回家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