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黯然深邃, 不见一丝光亮, 难以从中洞悉他的思想。

    陆而旖对这并不陌生，无数次和他对上视线, 都会潦倒在他的眼中。

    平静地和他对视几秒钟，先一步淡淡移开了目光, 如同在看一个过路人而已。

    钟帆也回头, 打算再和陆而旖吐槽几句。瞥见程纪年的身影之后, 先是没认出, 多看两眼才意识到那是程纪年。

    猛地推着陆而旖往前走, 打着哈哈四处找话题, 生怕陆而旖看见程纪年。

    陆而旖知道他的用意, 拍了拍他说没必要, “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钟帆谨慎地打量着她面上表情，试图找到点破绽。“真不难过”

    陆而旖自知不可能在见到他时, 做到心底毫无波澜，但也不至于难过。听了他的话, 颇觉好笑，“你不是知道的吗，我甩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

    钟帆嗤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你们就是有一天要复合，也是说不准的事。”

    感情的事情，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就连做朋友都是没可能的事, 更不要说什么复合。

    而难过却是一天连一天地在叠加，逐渐变得汹涌，在后来每一次想起他，都像排山倒海般地淹没她的所有城池。

    让她始终无法治愈心头上被挖空的那一整块伤口。

    另一边的人也看见了钟帆等人，各自打着招呼。

    不是熟识的朋友，几面之缘罢了。陆而旖懒得寒暄，和乔乔商量着怎么打车回酒店。

    w市的二月底气温稍稍上升了些，凌晨三四点有不少从酒吧出来的人，在路上边闲聊边走着。

    在岔道口前，陆而旖喊了钟帆，“你和他们去吃宵夜，我和乔乔直接回酒店了。”

    两个女生凌晨打车，未免太不安全了些。钟帆坚持要先送她们回去，再打车过来。

    陆而旖嫌麻烦，打开怕怕给钟帆瞄了眼，“实时定位、一键报警，比你顶用多了，放心吧。”

    钟帆拗不过陆而旖，反复叮嘱了几句，才跟着朋友们离开。

    由于安全问题，打车软件在这个时段，已经禁止约车，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出租车。

    仍是哈气成霜的季节，陆而旖和乔乔站在岔道口，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春寒料峭。

    岔道口的风流通得快，肆虐地穿过大衣的空隙，往衣服里头钻。

    寒意渗透骨髓，陆而旖经不住这样的温度，小幅度地跺了跺脚。

    乔乔体质稍差一些，天生怕冷，陆而旖不忍看她冻得打哆嗦的模样，把围巾取下来给她戴着。

    以往这边的出租车不少，稍稍等上几分钟就能等到。大约是正月还没彻底过去，就连出租车都少了很多。

    在乔乔不知道多少次感叹必须学车的时候，黑色的轿跑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

    乔乔紧张地拉着陆而旖后退，嘴里小声地祈祷着，千万别是坏人。

    陆而旖看得好笑，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如果真是坏人，单单靠祈祷又有什么用呢。

    抬眼往车辆的方向看去，多少还是带上些防备。

    轿跑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不管多少次看到他，陆而旖还是会被他的颜所折服。陆而旖暂且把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归于这个，不愿意承认有其他的可能。

    程纪年眉眼间不带多余的情绪，“上车吧。”

    乔乔有骨气，即使是一张小脸都被冻得发僵，还拉着陆而旖准备远离程纪年。

    程纪年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习惯性地用指尖在上头轻敲着，“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顺道载你们一程而已。”

    陆而旖最怕他念那两个字的音，“而已”总会被她听成“而旖”，像是在叫她的名字似的。

    跨年那回，两人闹了矛盾，程纪年也对她说“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当时陆而旖真的以为，说不定就能和他走到最后。

    谁也想不到后来会发生什么，正如此刻陆而旖也不会知道以后将要发生的事。

    仿佛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两人之间无数的过往。

    照理来说陆而旖的反应，应该和乔乔一样扭头就走才对。偏偏程纪年有这样的功力，他出现在陆而旖面前，她的思考能力就丧失一半，最为致命。

    乔乔牵着她的那只手，冻得通红。陆而旖搓了搓她的手，却怎么也捂不热。

    陆而旖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嘴边上升，渐渐在空中消散了。

    伸手打开后座的车门，乔乔使劲拽着她的袖子，一脸的疑惑。“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比坏人还更危险一点。”

    陆而旖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她说得夸张了，安抚道：“没事的，我们上车。”

    陆而旖俨然把程纪年当作的士司机来看待，上车后直接报了酒店的名字，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手机调出导航，递到前排。

    程纪年从后置镜里瞥了眼她手上的皮肤，哑着嗓子说不用。

    她不爱涂护手霜，白嫩的一双手经常被冻得青紫，看上去可怜不已。

    不动声色地把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些。

    程纪年的车就停在附近，其他人离开后，他在车里坐了很久。从车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陆而旖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别人都是“每逢佳节胖三斤”，到了她这就完全不适用。一个假期过去，反而更瘦了些。

    大衣底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光着，这个天气，不知是什么毅力坚持着她能够这么出门。

    脚踝的骨骼尤为突出，脚脖子纤细，估摸着可以单手轻松地扣住。

    分明自己也冻得慌，还要坚持着把围巾给乔乔戴。

    她常常装出一副不怕冷的模样，程纪年却知道她一到冬天，手脚就少有暖和的时候。

    每回出门见到他，就扒他的衣服，往他怀里钻。非要让他用大衣把她裹起来，她才满意。

    过一会儿还要自我嫌弃，说在公众场合这样亲密不太好。

    程纪年原想着远远看几眼就离开，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看着她站在冷空气中，不自觉打抖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所以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降下车窗，顾及乔乔怕冷，又升了回去，留下一小个缝。

    陆而旖的视线落在窗外，间或和乔乔说句话，没有一次和程纪年对上目光。

    只有陆而旖自己知道，她看向窗外，不过是为了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可以从倒后镜里偷偷地瞄他。

    就算是两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仍对他留有喜欢。

    浓烈的，不受控制的，喜欢。

    不知是不是程纪年有意而为，深夜里的路况好，却比来的路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在酒店正门停下车，乔乔推开车门，陆而旖在乔乔下车之后，缓慢地向车门的方向挪动，心里不可控地隐隐生出某种期待。</p>

    明知不该有这样的期待，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

    即将一条腿即将跨出车门，程纪年出声叫住了陆而旖。

    陆而旖懒懒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我们聊聊。”

    “好。”

    陆而旖下车和乔乔知会一声，让她先回去。

    她担心陆而旖，可见到陆而旖不可置否的脸色，知道劝说也是无用。

    “如果有任何情况，你一定给我打电话，我扛着大刀下来救你！”

    在得到陆而旖含笑点头之后，一步三回头地往酒店正门里头走。

    见她进了酒店大堂，陆而旖才收敛了面对乔乔时，伪装出来的笑意，转身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车内两人彼此无言着，各自在心里计较着如何开口。

    最终是陆而旖先打破沉默，“聊什么”

    程纪年斟酌着开口，“上回电话里没说完的话，继续说说吗”

    提分手的当天，陆而旖关机了手机。

    第二天才接到程纪年的来电，程纪年问她为什么分手。陆而旖笑着说，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程纪年的声音带着些隐忍，反问：“为什么没有意义”

    “难道你程纪年会为我改变吗会为我放弃你的崇高理想吗”

    通过听筒，她听到程纪年的无法反驳。

    “我……”她再次开口，想接着往下说些什么，听筒里有人在喊程纪年的名字。

    倏地，不论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

    “你忙吧。”陆而旖挂断电话，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大抵是根本就不想要再见到他。

    记忆清晰到她几乎可以复述当时的对话。

    陆而旖喃喃，“有什么可说的，那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搭在腿上的双手被人握住，和她不一样，程纪年的手永远是干燥温暖的。

    手背上的温热传导到她的手上，一路上升直达眼底，忽地就让陆而旖红了眼眶。

    还以为再也不会有和他牵手的机会了。

    他却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吸了吸鼻子，强压下那股子大哭的欲/望。

    一字一句说得决绝，“你从来就不知道，你的什么举动会让我难过。在出任务和我之间，你永远也不会有犹豫，每次你都在我面前干脆地扭头就走。”

    “我们俩各有事情要忙，闲暇的时间凑不到一起，所以最开始恋爱，我们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

    “你以为是为什么我突然就闲下来因为我把工作推了啊。我还要记着你有哪些时间训练，在你不训练的时候，哪怕我知道你不一定会找我，我也守在手机前边。”

    程纪年安静地听她数着每一点，他知道要一个不爱抱怨的人，这么数出别人的不足，也很艰难。

    她拼命地让自己看上去很无理取闹，程纪年却知道她不是这样的。

    眼泪已经蓄在眼眶里头，不用眨眼，也马上要夺眶而出。

    委屈一点点浮上来，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执拗地转过头去，不让程纪年看见她的软弱。

    陆而旖把手搭在车门上，说最后一句话：“我付出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我接受不了自己在一段感情里这么卑微。”

    “你凭什么以为我就非你不可。”

    因为我爱你从来都不会倒过来。

    把话说死，让彼此都不要在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

    她对别人有多狠心，她就可以做到对自己有多狠心。

    车门被她拉开，外边的风涌进来，把她大衣的衣角吹得翻飞。眼睛被吹得干涩，几乎要戴不住隐形眼镜了。

    程纪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手上稍微用劲，牵着陆而旖往他怀里靠。

    深知已经失去了她，就连紧紧地把陆而旖拥抱在怀里，也不能感受到自己拥有她。

    “对不起。”

    陆而旖听到程纪年在她耳边说到，呼吸间喷洒出来的气息，灼热了她耳后大片的肌肤。

    程纪年的肩膀宽厚，陆而旖把脸贴在上头，恶劣地在他的线衣上蹭上自己的眼泪。

    他还是偏爱穿这种材质柔软的线衣。

    以前出门，每每遇上程纪年穿深色的线衣，她都要在他的衣服上蹭一蹭。把底妆沾在他的衣服上，看将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才甘心。

    程纪年总会抿着嘴，沉声叫她的名字，换得她一个傻气又讨好的笑。

    有那么瞬间，陆而旖贪婪地留恋着程纪年的怀抱。

    甚至没出息地想，只要程纪年愿意骗骗她，说他会为了她而改变。

    就算是欺骗，她也愿意相信。

    可程纪年什么也没说，陆而旖也不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陆而旖轻轻推开程纪年，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

    放纵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试图保留着自己那点儿骄傲。

    就像打出租车那样，陆而旖从包里翻出一张纸币，放在座位上。

    从车里下来，陆而旖感受到身上的温度，被呼啸而过的风偷走。

    她能感受到背后始终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支撑着她死也不能回头的，也是她的骄矜。

    酒店大堂里，不知乔乔从哪个方向突然蹿了出来，拉着陆而旖，上下打量一通。

    见到乔乔的一瞬间，泪腺迅速地运作，再也憋不住。

    不顾酒店大堂里几个工作人员的注视，陆而旖向前跨了一步抱住乔乔，“我再也没有程纪年了。”

    她把话说得不留余地，再也没有重修于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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