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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施主勿近

    第五十七章

    午后闲暇,骄阳似火。

    慈宁宫后的小花园在一片连理柏的遮蔽下,成了小宫女们最喜欢休憩的地方。

    段婉妆长发高高盘起,盘作倭堕髻,斜插一支茶花木簪,几缕发丝从旁飘飘坠下,妩媚娇艳。

    她手里捧着一杯镇了冰的菊花清茶,小口喝着,悠哉的倚在藤椅上轻轻摇晃,懒洋洋的缩在树荫底下看着小丫头们踢毽子玩。

    潋滟秋水的眸子微微眯着,略有无精打采的摸样,脸上写满了无聊二字,她伸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

    这是她这半个时辰来的第二十八个哈欠。

    周女官在她身旁替她打扇,含笑专注,尽管实在炎热夏日她也还是一副清爽的摸样,丝毫没有被闷热而影响了心情。

    她正打着扇子,突然肩膀被人戳了戳。

    周女官有些疑惑的回头,入眼的是如曼娇小的身子,和她那笑眼弯弯的神情,像个有着坏主意的小狐狸。

    周女官刚要出声询问,如曼迅速伸出手指压在她薄薄的嘴上,悄悄靠近她的耳旁说了些什么。

    闻言后,周女官蹙起了眉头,有些踌躇的模样,犹豫的看了看昏昏欲睡的段婉妆。

    如曼又着急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狠了狠心,对着那群踢毽子玩耍的小宫女们招了招手,把她们全都带出小花园。

    空气中一片安和静谧,趴在树干上的夏蝉发出阵阵鸣叫,时不时还有鸟儿清脆的啼声。

    耳边再听不见宫女欢笑的声音,段婉妆纳闷的抬了抬眼。

    方才还在面前玩得正欢的小丫头们全都消失了,连身旁打扇的周女官都不见了踪影。

    段婉妆满脸疑惑,她不就打了个瞌睡,不过闭眼睁眼的时间,怎么人全都不见了?

    她正要回首叫人,倏然间,一双宽大温暖的手从后盖住了她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指腹上的老茧摩挲在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上,那粗粝的触感令段婉妆平缓的心蓦然悸动。

    她坐在藤椅上,眼前一片漆黑,唯能感受到的有这只充满力量的手赋予她的踏实感,和其沾带着的淡淡梨花清香。

    高大的身子从后走近,段婉妆能感受到那人,就立在她的身后。

    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旁,异样缱绻:“猜猜我是谁。”

    段婉妆觉得好笑,又或许是觉得此人的气息吹得耳朵很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出声来。

    笑声胜似银铃轻响,回荡在无人的小花园内,她唇若含丹、齿如含贝,柔媚中带着少女的娇憨和俏丽,笑意迷人。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等笑足了后,段婉妆顿时睡意全无,她伸手扒拉着眸上那只大手,不满的嘟嘟囔囔:“嵇玄,别闹了。”

    他的手心太热了,害得她本来清爽的身子又冒了一层热汗,在燥热的午后她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轻薄的衣裳也沾了汗水黏在身上。

    手从脸上松开,嵇玄无奈的笑笑:“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

    他讪讪收回的手心上,还留有着段婉妆浓密纤长的睫毛骚挠掌心的瘙痒感,那种异样的感觉荡漾在他的心尖上,仿佛落雁低飞抚过无波的湖面,留下圈圈涟漪。

    段婉妆回首看他,他身着墨灰暗纹绣长袍,内里是一件米色交领中衣,清风吹过,衣摆婆娑,站在微风中像是落尘的谪仙。

    嵇玄把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淡却又不含冷意,看上去很有亲和力,不比段婉妆当初刚认识他时的淡然疏离。

    段婉妆站起身来,伸了伸脖子向后方小花园的门口看了看。

    景墙外空无一人,只有繁茂的树木遮挡着骄阳,投下斑驳树影,在阳光下仿若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碎滢滢,花园外连一个宫女都没有。

    段婉妆对着嵇玄勾勾手:“走,咱们到里面说话。”

    往小花园的更深处走,有一处不大的木质凉亭,周围栽种着的数株连理树将木亭挡得严实,就连阳光也照不到里面,很是阴凉,就算外头有人从高处偷窥进来,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和事。

    段婉妆平日不是很喜欢到这个亭子来,树枝缠绕着木亭的亭柱,仿佛无数只手在身边挥动,有些许惊悚的感觉,又太过阴森,故而不讨她的欢心。

    不过在这个时候,繁茂的树叶便是他们最好的遮蔽。

    段婉妆率先走近了亭子里,边走边问,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你怎么到这来了。”

    自从上一次嵇玄在慈宁宫养好伤病离去后,段婉妆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见过他人了,若不是如曼常常在她耳边说些她家殿下怎么厉害,她可能都想不起他。

    “我在街上寻了个有趣的东西,想送给你。”嵇玄醇厚的嗓音有些低哑,偏偏温和如水让人难以抗拒,他深邃的眼眸里似有暖春,带着冬雪消融后的清澈。

    段婉妆微微红了脸,酡红的脸颊与朱丹红唇相互交映,如秀色可餐的樱桃。

    她躲闪着嵇玄炙热的眼神,转眸间水光潋滟,薄唇轻启,喃喃道:“什么东西值得你特地跑一趟……”

    嵇玄笑着,狭长的凤眼弯起弧度,笑意更深。

    他走近段婉妆的身前,献宝似地从身后掏出一个东西,捧在手心里:“送给你。”

    宽大的手掌上的小东西瑟瑟发抖,望着段婉妆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汪~”

    毛茸茸的黑色毛发短短的,眉毛和背部还有些赭色的毛皮,三角状的耳朵软塌塌的搭在脑袋上,垂垂的模样格外可爱,湿漉漉的鼻子带着水汽,和那为了散热而吐着粉嫩的小舌头。

    它一对漆黑水润的小圆眼波光粼粼,倒映着段婉妆秾丽的娇颜、和她惊喜的表情。

    “小狼狗!”段婉妆惊呼。

    嵇玄眉宇里尽数柔和,他把小狼狗递到段婉妆的手上,顺了顺小狗背上的毛发:“在七弯巷发现这个小东西的,我四下奔波,照顾不好它。”

    小狗甩甩脑袋,迷迷瞪瞪的摸样差点融化了段婉妆的心。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狗,眼里亮晶晶的,嘴边的笑意消散不去,看上去十分欢喜。

    嵇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如同她欣喜的看着手中的小狗一般。眼中的些许暗流涌动深深地埋藏在眼底,有着不一样的缱绻缠绵,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那一抹瞬间而逝的占有欲。

    还不是时候,再忍忍。

    段婉妆兴奋的摆弄着手中的狗子,抓着它左瞧瞧、右看看,还凑上鼻子嗅了嗅它柔顺的毛发,颇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她雀跃的抬起头,想要向嵇玄询问小狗的名字。

    而入眼里的,是他略有浓情的凝眸。

    清风吹过树梢,密布在木亭周围的树叶发出一阵摩挲声响,二人之间倏然沉静,宁和而安详,时间仿若静止不前。

    喧嚣的风吹乱了段婉妆的碎发,三三两两的搭在她纤长的羽睫上,嵇玄缓缓伸手,替她摘下那几缕顽皮的青丝。

    覆茧的指尖划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她心一颤。

    段婉妆赶忙低了头,不敢让嵇玄看见她的神情。

    光洁的额头饱满圆润,一对黛色细长的柳叶弯眉柔情娇丽,嵇玄的呼吸就打在段婉妆的额上,让她有些无地自容的羞赧。

    也许这是段婉妆第一次感受到心慌的感觉。

    她垂着头,一双明眸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小的声音如同蚊叫:“它、它叫什么名字啊……”

    树叶簌簌随风摇曳,段婉妆那细小的声音一下就被盖了过去,嵇玄没听清,低下头凑近了她的唇旁:“你方才说什么?”

    突然靠近的人带着梨花清香,窜进段婉妆的鼻子里,她脸上更是红,大片红云蔓延了她的脸颊,像一只熟了的虾子一样腾腾冒热气。

    她猛地往后退一步,把手中的狗子高举向前一推,差点贴到了嵇玄的脸上,她鼓足了气提高声音:“它!它叫什么!”

    段婉妆发誓,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难为情。

    嵇玄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堪堪避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狗子,抱过它:“我叫它小黑。”

    听了这名字,段婉妆扑哧笑出声,这还真是一个随便的名字。

    小狗委屈的叫唤一声,水灵灵的眼睛随时要渗出泪珠来,仿佛在抗议这个随处可见的名字。

    段婉妆顺着它的毛发,捂着嘴偷偷笑道,狡黠的眉眼像是一只成精了的小狐狸,声音迤逦对着小狗道:“小黑小黑,你的主人可真是没品位。”

    嵇玄听罢毫不犹豫的伸指,弹了弹段婉妆的额头:“那你给它取一个吧。”

    段婉妆吃痛,嘟囔着唇捂着额头摇了摇头。

    她最讨厌想名字了,与其浪费这个脑力,她愿意叫它小黑。

    稍有尴尬的气氛随着她取笑嵇玄这一段玩闹消散而去,空中只留下平和与淡淡缠绵的情丝。

    从嵇玄手中接过小黑抱在怀中,她笑靥如花,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风情旖旎:“我会照顾好小黑的,你放心吧。”

    正准备走出木亭,段婉妆突然被脚下一根蔓延到亭中的粗壮树枝绊倒了,轻声惊呼向前倒去。

    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及时捞住她,将她带入那染着梨花幽香的怀抱中,牢牢禁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