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作品:《长安

    忙活到半夜, 张太医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罢了手。药童端来温水,伺候他净手。太医一边擦拭着手指一边与长安道“能尽的力, 老夫已然都尽了力。能不能熬过来,端看明日。若是明日陆公子的高热退下来,他的这条命就算是救下来了。”

    长安紧绷了一天的心终于松了松, 忙走过去摸摸陆承礼的脑袋,转头道谢。

    张太医摆摆手, 示意不必。将擦拭过的布巾子递给下人, 他忙不迭就随红雪下去用膳。从进府起就一直在忙活着替陆承礼治伤, 张太医到如今还是滴米未进。忙时不觉腹中饥饿,此时一歇下来就实在受不住。

    别的事儿不必多交代,他走得飞快,出了门转眼不见人影儿。

    床榻之上,陆承礼正一动不动地趴着, 后脑勺的头发被太医给剃了个干净。伤口已经上过药,此时用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听张太医说, 陆承礼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留下一条命, 是得益于有人替他止过血。否则照着这伤口的程度, 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长安不知谁替承礼止的血, 但打心底里感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将近两年, 她是真心拿相依为命的承礼当最亲的亲人来看。若是承礼出了事儿,她铁定受不住。

    接过小枫递来的帕子,长安小心地替陆承礼擦手。

    这次陆承礼受伤, 不仅仅后脑勺遭了罪,流了血,定然还被人绑着恶意拖行过。长安仔细擦拭他的手脚,一边擦拭一边就在看,承礼的手上、膝盖上、胳膊上,都是摩擦刮出来的血痕。触目惊心,看得长安眼睛都红了。

    这得多疼啊这背后贼人得多狠毒的心,才这般对承礼下手

    长安心肝儿都在颤。

    “主子,您去歇着吧。”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一声轻缓的劝解。

    红星端着一碗参汤,弓腰立在长安身后。

    从昨夜到现在自家主子就没合过眼,红星从旁看着不免觉得忧心,自家主子这么干熬着,身子如何受得了“太医已经替公子诊治过。”她小声地劝道,“都说公子只要熬过今夜,就定然不会有事。您这般若是出了事儿,府上还指望谁来主事”

    长安熬了两天一夜,其实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不过一口气儿撑着。听红星说得有理,她扭头又瞧了瞧陆承礼,便也没勉强。

    起身将湿帕子递给小枫,转手接了参汤,仰头就一饮而尽。

    略带苦涩的参汤下肚,长安腹中绞痛就缓解了不少。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这昨日着急寻陆承礼的人,几乎没怎么用过吃食。好不容易今儿个陆承礼找回来了,却又是这般模样。她惊慌失措之下,也没吃过东西。算起来,竟然有两日滴米未进了。

    揉了揉,长安让开位置,叫小枫来。

    小枫年纪不大,伺候人却手脚伶俐得很。她先是细心地替陆承礼擦拭手脚和脖子,而后又小心地上药。小七在一旁搭手。小七看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此时两人合力,很快就替陆承礼收拾干净了。

    长安在旁边多坐了一会儿,在确信陆承礼今夜不会醒来后,才有红星红雪搀扶着离开。这两日身子亏得厉害,夜里还真有几分吃力。

    这一夜,长安睡得十分不踏实。

    次日天没亮,她就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屋外红雪正蜷缩在软榻上睡得浅,屋里一动,她立即就睁了眼。似乎听见长安喘气儿,红雪忙下榻斟了一杯茶,送进去。

    长安其实也记不清梦见了什么,满脑子就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就着红雪的手连喝了三杯水下肚,长安的心口砰砰地乱跳。梦里的这双眼睛,像陆承礼又不像陆承礼。眼型像,眼神却完全不同。陆承礼的眼睛,清澈如山涧泉水,一尘不染。而这双眼睛,清凌凌的好似温水,却带着世故的审视。

    “怎么了”红雪小心地替长安拍着后背,“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长安摇了摇头,推开红雪的手,示意不用了。

    红雪转身将杯盏搁到桌案上,顺手取了衣架上的大麾裹到长安的身上。屋里烧了地龙,其实也不太冷。不过大冷天儿,保暖些总是好的。长安裹紧大麾赤脚下了榻,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不怕脚冷“承礼那边如何了可有人来报”

    红雪摇了摇头“到现在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应当人还没醒。”

    长安叹气“罢了,梳洗吧。”

    简单梳洗过就去了侧厢。陆承礼屋里只有小枫小七两个人守着,墙角的雁足灯烛火噼啪作响,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安才进来,小七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瞥了眼是长安,他于是立即站起身来行礼。长安摆摆手,径自往内室去。

    床榻上,陆承礼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趴着。长安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高热已经退了,隐隐还有些凉。

    按张太医的意思,承礼只要高热退下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长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那股子被紧绷情绪给强制性压下去的困倦,突然就全部涌上来。长安闭了闭眼,眼前都还是发花。

    恍惚之中,陆承礼的后脑勺似乎动了一下。长安甩了甩头,定睛凝视过去,没动。

    罢了,既然高热退了,也不必时刻守着。扭头看了眼窗外乌黑的天色,长安替他掖了掖被角,决定还是回去再睡一会儿。

    她这边才走,床榻上趴着不动的人后脑勺又动了一下。紧闭的眼帘微微抽搐,复又恢复平静。小七打着哈欠走过来,走过来瞧一眼,又走回去坐下打瞌睡。一旁的小枫抱着盆,靠着罗汉床的脚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再一次睁眼,天色大亮。腊月二十七,没雪,屋檐边挂着的冰凌至少得三尺长。长安人还没从恍惚中清醒,就听外间儿红月小声地询问她是否醒了。

    “醒了。”长安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何事”

    红月掀了帷幔,小碎步走进来禀告“主子,王爷一早就到了。还带来三四个凶神恶煞的人,看样子,似乎是这次对公子动手的贼人。”

    “哦”长安一愣,而后就清醒了,“现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外院。”

    长安于是立即起身梳洗,收拾妥当到赶到外院,半个时辰都不到。周和以端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手里碰了一盏热茶,见长安进来,脸色就难看了。长安见状颇有些莫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怎么了”

    周和以低头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嘀咕一句“你来的倒挺快的。”

    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和以将杯盏搁到手边,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几个人很随意道“你看看吧,这几个就是袭击傻子的人。想怎么处置”

    长安心道不是该送官,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周和以看傻子的眼神给噎下去了。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杀了,或者砍断手脚,你选一个。”

    话一出,长安还没说什么,地上几个人一个哆嗦全被吓呆了。本来还硬着头皮装死的,霎时间跟抽筋一般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其中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的眼巴巴地看着长安,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地就流出泪。

    只要一想起陆承礼差点丢了姓名,长安哪怕有颗圣母心,也升不起来同情。但是砍手砍脚,或者要人命这种话,她也实在说不出口。于是为难地仰头看向周和以。

    周和以不由地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又忍不住无奈。

    就陈二花这二愣子,说她蠢笨吧,很多事儿心里都门清。说她聪慧吧,心慈手软,总是给自己留下麻烦。这死活不能见血的软性子,亏得是定给了他做王妃。若是倒霉进他任何一个兄弟的后院,绝对是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命。

    王爷心里叹气,抬手挥了挥。

    屋顶迅速跳下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就将地上的人给拖走。

    事实上,抓到人后,周和以差不多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虽然初初查到是罗秀动手,他有些吃惊,但在多方确认,确实是罗秀下得手之后,他便迅速接受了这个结果。至于,罗秀为何非要置于一个傻子死地,一见着陆承礼的人便迫不及待下手这件事,王爷也思索了许久。陆家傻子与罗秀过去没有交集,身份上两人天差地别,不可能有冲突。

    思来想去,只能是未来有可能会水火不容,就像他与罗秀一样。

    虽然荒谬得令人发笑,但王爷经过一番分析后,得出一个令人心烦的猜测罗秀估计有着跟他相似的经历,重获一生。

    其实也不难猜,这三个月来,罗秀的种种异常足够说明了这一点。

    周和以眼中思绪翻腾,面上却冷淡如旧。

    自回归本体后,他的人就一直盯着罗家上下。此时的结论与其说猜测不如说,已经定论。周和以念及此,不由冷笑。罗秀就是罗秀,哪怕多活那么些年也没多大长进,白得了一世性命,尾巴却学不会藏,当真是浪费

    “他们为何要对承礼动手,你审问了么”长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周和以的思绪。

    王爷从沉思中抽离有些茫然,缓慢地眨了眨眼。

    “承礼不过是个大人身子的孩童,性子也温和天真。”长安百思不得其解,又问了一遍,“这些家伙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取承礼的性命简直莫名其妙”

    “是不是莫名其妙本王不知。”

    周和以被她突然大声刺得耳朵疼,他侧了侧身,意味不明地笑“陆承礼此刻是天真无邪的,可不保证未来还这般天真无邪”

    “你什么意思”长安这话就不爱听了,承礼在她眼中就是最干净不过的孩子。

    周和以忆起自己曾附身陆承礼,忽然笑得古怪。

    “姜长安,本王奉劝你”

    长安“什么”

    周和以歪了歪脑袋,鬓角的发丝有一缕垂落下来,衬得他干净俊美的面容有几分慵懒,“你可得长点心吧”

    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至理名言的长安“”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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