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5、第 115 章

作品:《囚她

    湘娘子本就是湖广人,此番回金陵是处理庶务,也打算吧手头的实产出售,再拿着银子回湘地去置宅买地,收几个女弟子悠闲度日,男人只是锦上添花的陪衬,并不能当全部依靠。

    当年施少连和湘娘子要天香阁时说是二十万两白银,施少连只能兑出三万两银出来,如今湘娘子再同施少连道“当年那二十万两只是让你知难而退你是兰君的儿子,我岂有不承照你的道理,我走后,这天香阁就全交到你手里。”

    施少连应了下来“我再补给湘姨十万两,也算侄儿的一份孝敬。”

    湘娘子知道他如今身家不缺,想了想“也好”她抬头看着施少连,欲言又止,“你做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夜行障眼,总有不当心跌倒的时候。”

    “明白。”施少连起身要走,又被湘娘子唤住,“小酒她知道你的身世么”

    他摇摇头“何必多此一举,也请湘姨替我保守秘密。”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是自然。”

    两人话毕,施少连告辞湘娘子出来,在自己屋外站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眉心,慢步出了天香阁。

    他又焉有其他去处,随意漫步至石桥,默然看秦淮河夜淌灯舟,凉风如绸,看两岸张灯结彩,喧阗笑闹。

    旺儿跟在施少连身后,揣着袖子径直跟着他走,见他月白衣衫宽袖翩然,身姿挺拔背脊如松,漫无目的穿行在夜游的人群之中,行至一条偏僻街巷,见旁侧有间关门的香烛店,施少连驻足望了两眼,吩咐旺儿“明日备些香烛纸钱,出一趟城。”

    从吴大娘子病逝的那年起,每年总有那么一回,没有固定日子,只是临时起意,施少连会带着祭品去金陵城外一趟,那儿有一片连绵的馒头坟,葬的都是无家无室的孤苦,也有牢狱里抬出的罪人,在此处草草掩埋。旺儿点头称是,又听见施少连说“再备一壶薄酒,两只酒杯。”

    甜酿喝得酩酊大醉,被花娘们携手送回屋,给她灌了碗醒酒汤,小丫鬟过来净脸更衣,清凉布巾敷在发红面颊上,甜酿勉强睁眼,对着花娘们谢了两声,花娘们见她安安静静不闹腾,只是阖着眼要睡,这才放下心来,退出了屋子。

    施少连披着满身冷意从外头回来,听花娘们说甜酿独自抱着酒坛喝醉了,脸色颇为冷淡,蹙眉回声知道了。

    花娘们一向揣摩不透两人之间的情绪,总不过隔三差五都要闹一场,有时候吵得旁侧屋子都能听见,过两日又安安静静没事人一样,见施少连这副怫然神色,讪讪说了两句才走开。

    甜酿睡不安稳,闭着眼在床上胡乱滚,身体燥热难耐,有如虫蚁爬行,喉咙干渴,直嘟囔着要喝水,念到口舌冒烟,仍无人应她。

    她实在燥得不成样子,宛如烈日炙烤旱田,两只绫袜都踢散在床上,小衫也脱了,捞起长裙,两腿在床上乱蹬,床上的锦被软枕都被挤推在地,耳内翻滚着急哄哄的呼吸,急需一杯清凉茶水缓解身体的枯涸,竭力抖了抖睫,只得自己睁开眼,挣扎撑着软绵绵的身体爬到床沿,颤巍巍伸手去取床头的茶盏。

    手抖得厉害,发红的眼里又觑不准,甜白釉的瓷盏打翻在手里,“啪”地摔落在脚踏上,而后叮叮当当滚落在地,碎了一地裂片。

    杯子是旧物,许多年了,仍是冰雪一样白。

    甜酿被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身上乍然哆嗦,尾椎发麻,催着身体吐出一点水意,于暗夜里发出一声甜腻低哼。

    实在渴得厉害,又热得难受,一张脸云蒸霞蔚般通红,身上处处都是痒意,又没有纾解的法子,她滚烫的脸颊枕在微凉的床沿,抽着肩膀呜咽了两声。

    “哭什么”有人慢悠悠走过来,一手提壶,一手执茶盏,递在她唇边,语气轻漫,“喝茶。”

    是他喝的浓茶,茶已经凉透,茶气酽冽,苦得舌根发麻,最后回甘在舌尖,勉强把她的神志救回一点来。

    她强撑手坐起来,就着他的手连着喝了两三杯,尤且觉得不够,面上还是火烧一样,绯红欲滴,眉眼缱绻的脸庞,红唇似血红润,呼吸急切紧促,是一副软绵绵春意缠绵的模样。

    “为什么要喝酒”他声音颇冷淡,盯着问她,“是赌桌不好玩还是戏不好看伎舞不过瘾这天香阁的吃喝玩乐还不够你沉湎,要闹到借酒浇愁的地步”

    甜酿脑海天旋地转,眼睛也迷蒙,听见他发问,嘴硬回道“我不愁,我很开心。”

    他勾了勾唇角,微凉的指尖轻轻在她火烫的面上触过,撩开黏在她眼尾的碎发,长袖一拂,男人清淡又混杂的气息扑在她脸靥上,她猛然觉得渴,呼吸,身体内排山倒海般的浪潮冲拍栅栏,又软绵如泡沫,轻轻一吹就要酥软下去。

    “是么有多开心比钱塘还开心么”他的指尖往下滑,划过纤细脖颈,她的呼吸越来越急,面色越来越红,蹙着眉坐起来,呼吸凌乱,眼里春意荡漾又幽幽暗暗,凝视着他。

    他站在床前,弯下腰看她,声音轻柔“是钱塘好还是天香阁好”

    她只是有些混沌醉意,脑子却分外的清醒明白,直勾勾看着他,话语坚定“钱塘”

    “我也能给你那样的生活。”他注视着她,极温柔地道,“只要你想要,我就能给。你为什么不要”

    “你给不了我也要不了”她目光幽幽,耀若星辰,“因为钱塘没有你”

    “是么”他认真点了点头,“因为没有我,所以自然会开心既然我给的你都不想要,那我只能把你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手脚脖子都用链条锁着,连衣裳也不许穿,一辈子都走不出屋去。”

    她盯着他,摇了摇脑袋,又点了点头,问他“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乜了她一眼,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清淡笑意“你说呢”

    她呼吸起起伏伏,歇了半晌,睁开发红的黑眸看着他,见他笔直直站在自己身前,神色不冷不热,阖眼,咽下满腔炙热,又睁眼,媚眼如丝,勾住他腰上的玉带“过来”

    她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像灰烬里的火光,又热又烫,烧得一丝不剩,伸手揪住他的衣衫“过来。”

    “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捏在手里搓扁揉圆,要你尝尝我的感受。”

    “是么”他回答她,“求之不得。”

    甜酿目光迷朦又空洞,只有呼吸起伏,他见她深思恍惚,俯身过去看她,温柔问“我是谁”

    她看着他,仿佛不识,良久才回神,沙哑道“施少连。”

    他低头衔住她的唇。

    她来不及躲避,也压根没有力气躲开,他撬开她干渴的唇舌,舌尖相递,她的味道和他的气息交融到唇舌之间。

    阔别已久的亲吻,人是旧人,心境却已然完全不同,这吻也不同。

    “你知道我爱你的。”他贴在她耳边呢喃,安抚她,“小九,你爱我一点很难么”

    她听见他的话,游魂一般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

    他轻柔抚摸着她的长发。

    总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她在天香阁内消磨度日,却日复一日厌倦其中的声色犬马,没有振作的法子,任何人或事物都勾不起她的生机。

    自打湘娘子回了天香阁,阁内的客人更热闹些,三教九流俱有,处处都是歌舞曲乐,甜酿不愿出房门见湘娘子,百无聊赖倚在窗边,看初春的秦淮河景。

    河中游船甚多,来来往往,多是游玩的年轻人,翠衫红袖,青青子衿,琵琶或者箫笛,相应相合,同谱一曲。

    她看见停在桥边的乌篷船,有人掀开船舱布帘,幽暗的舱内藏着一双晦暗眼神,朝她瞥了一眼。

    那眼神是激动又冰冷的,可笑又可怜的。

    乌篷船晃了晃,驶向桥洞,船内人探出半张娇艳的面孔,回首望她。

    甜酿眯着眼注视着舟上的人她险些认不出来,当年那个活泼的妹妹

    是芳儿么

    施少连沾了满身香烛气味,靴袍上俱沾了泥,脸色肃然,带着旺儿穿行在绿意点点、枯叶蓬乱的坟堆之间。

    驻停在官道茶棚旁的马车喂过草料,被茶摊主人牵过来。

    官道上,缓慢驶来一列锦绣马车,当前有执鞭提链的皂隶开路,后有家仆跟随,浩浩荡荡十来人,还跟着不少行囊箱笼。

    不知是哪府那道的官员派遣到金陵来任职。

    施少连听见皂隶呵斥路人,掀帘瞥了一眼。

    马车就在茶棚停下歇脚,车内出来个年轻官员,森青色官袍,眉眼俊秀,意气风发,气质卓雅。

    是高中后留在京城任职,至今已数年不见的张圆。

    张圆从京城调迁到金陵为官,把妻子留在江都家中陪侍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