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古人做事总有很多讲究, 像是得脸的大臣退仕, 总得上个两三遍的折子, 然后帝王才允其退仕，演绎一段君臣相惜的佳话。

    年遐龄当初便是上过两回退仕的折子，康熙才允他原职退仕，回京养老。

    这种行为在老百姓们看来就是给另一方做脸面呢。

    自动卸任太子之位和被人从太子之位上赶下来, 在太子这里没有任何需要选择的地方。

    再一个，自去年吸烟那事一出, 太子便知道自己再也做不成储君了。后来又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做心理建设，所以太子的心态一点没崩。

    呃，或者说已经崩完了。

    自九月末康熙从五台山回来，太子便以病体难支，无法胜任太子之位请求康熙收回太子金册, 另立他人。

    康熙当时收到折子后，心里极不是滋味。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先是压下折子，然后让人大赏了太子一番后, 便带着人过了一个五味陈杂的颁金节。

    颁金节过后, 太子又上了一道请辞太子之位的折子。这道折子一上来, 康熙虽然没同意，却已经正式给内务府下旨以亲王爵位修建一座王府了。虽然没明说这宅子是给谁住的，但只要不傻便都心里有数。

    太子一再请辞，康熙虽未挽留, 却也用这种方法给足了太子脸面。

    内务府的人揣摩圣意，直接在京城某处空置的院子上开始修葺王府。

    其实那院子内务府早在康熙没有回京城之前便已经不引人注意的修葺了。

    若有人问起来，内务府的人也只说给宫里成年阿哥预备的。

    阿哥到了一定年纪，便会成亲然后出宫建府，内务府的人提前准备也属正常工作范围，所以这么说不算毛病。

    哪怕那会儿子大家心里都有猜测。

    此时得了康熙的命令，不过月余一座不算小的亲王府便收拾出来了。

    虽说太子落架，但太子多得康熙爱重，整个大清就没有人不知道。内务府还不致于没眼力的在这上面苛待太子。

    王府建成，康熙派李德全来回看了两三遍，又改了几处，这才放下此事。

    此时已经进了腊月，正月里不易动土，内务府的人一边玩命的赶工，一边也在心里猜测太子的第三道请退折子什么时候上。

    有人估计是在年前，也有人猜是在年后。当然更多的是在猜康熙什么时候批准。

    年前换个太子，让太子以亲王的身份出席除夕宫宴。或是年后换太子，让太子最后再当一回太子。

    晏季揣测康熙心意，觉得不管年前还是年后，康熙哪怕做了选择，但心里也难免不痛快。

    所以这会儿子将太子的事说出来，一方面是给林琳提个醒。另一方面便是刚刚说话踩雷了，怕林琳使性子收拾他，以此事转个话题。

    林琳还能不知道晏季是怎么想的，看着镜子里给自己顺头发的晏季，勾了勾唇角，笑得轻浅温柔。

    “这个年不好过呀。”

    去年因为太子爷俩吸烟，留在京郊的静宜园戒烟，众人就过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年。今年虽然不似是坏事，但考虑到康熙二废太子以及即将出家修行的草蛋心情，他们雍王府这一脉势必要更加小心。

    “过完年就好了。”

    晏季的人已经渗透到了乾清宫和内务府，康熙叫人按四爷身形赶制皇帝朝服的事虽然是秘密，却没瞒过晏季。

    别说晏季了，一些有眼线的人，都已经收到消息了。因众人早就在端午后便将四爷看成了储君，因此这事并未引起旁人过多的诧异。

    什么时候废太子，什么时候禅位，这才是众人更想知道的事。

    ╮╰╭

    可能是本着今年事今年了的想法，就在晏季和林琳说起这话没两天，太子上了第三道请辞折子。

    那天是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

    太子起了一个大早，穿上太子朝服，掐着点坐马车从静宜园出发回城。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城门也刚刚开启。

    马车一路未停的进了宫，正好在早朝前进了太和殿。

    袖子里揣成折子站在大殿上，太子再次站在属于他的位置时，整个人已经变得很坦然了。

    时空不同，很多事情便也不同了起来。康熙日常在太和殿上早朝。太和殿正中有台阶，台阶上设有雕龙宝座。康熙正坐于宝座之中，而太子则站在台阶之上。其他文武百官比列队站在台阶之下，一路延伸至大殿门口。

    太子立于众人之上，目光扫过文武百官，宗室皇亲还有他的好四弟。

    深深的看了四爷一眼，浅笑着朝四爷点了点头，视线才转移开。

    之前两道折子都是太子托人送上来的，这最后一遍折子，太子便准备自己亲自送上去。

    这一年太子瘦了许多，不过气质也沉淀到了极致。此时的太子站在那里，就像是掩了所有锋芒的返璞归真。

    四爷垂下眼眸，心里却在想，如果太子之前便是这般，那么他们这些兄弟还会不会起向上之心

    暗自摇头，这个问题四爷没敢想下去。

    一时，就在大殿所有人都在隐晦的打量太子时，康熙大步走上殿来。

    进入大殿前，康熙就已经收到了太子进宫的消息。

    请安三呼后，李德全例行来了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开场白。

    能混到大殿上早朝的人没一个是棒槌，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今天与以往不同。因此无论是有本的还是没本的，都静静的立在一旁，等着太子动作。

    太子也没让旁人多等，他走出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洒脱和独有的风姿。

    他淡然的跪下来，一边将袖子里的奏折举起，一边声音清晰的背着奏折上的话。

    哪怕生来他就是太子，哪怕他当了几十年的太子，但终究这个天下再也不可能是他的了。

    事到如今，哪怕是输，他也不能再输了风度。

    康熙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太子，恍惚间想到了多年前。

    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康熙收下了奏折，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的说了一句准奏。

    太子跪地领旨，然后站起身，看一眼他站了几十年的位置，没有丝毫留念的越过那里，淡然的走下阶梯，站到了皇子队列三阿哥诚亲王的前面。

    按序齿，太子排行为二。

    想到出征的直郡王，太子心里不由一笑。

    曾经他看着自己的身影，如今却换自己看他的背影了。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们这些人争来争去，却没争得过命。

    罢了，时也命也。

    无视大殿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眼光，太子目光平静，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悠然意味。

    早在康熙听说太子来了的时候，便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来。离开御书房时，便已经让李德全将早前他就写好的圣旨带了出来。

    此时看到太子站在下面，康熙又是心疼又是不舍，但最终压下心中百般滋味，转头看了一眼李德全，“宣旨吧。”

    “嗻”

    李德全先回了康熙一句，这才高举圣旨向前站了一步。

    “爱新觉罗胤礽接旨。”

    太子见此，笑了一下，大步站出来，跪在殿中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胤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自幼读书，深明大义，朕荷天眷，煦妪爱惜今封和硕理亲王望尔兄弟和睦，诚以持继”

    “儿臣领旨谢恩。”

    康熙舍不得再伤害自己疼了几十年的嫡子，因此跟本就没有准备废太子的诏书。

    但事以至此，谁还不知道打从今儿起，大清就没有太子了呢。

    康熙已经跟阁臣们透露了出家的意图，再加上他一直催着五台山那边的工程。众人这会儿看着太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心里想的却是别再立太子了，省点事直接禅位得了。

    别说，康熙还真有这样的心思，不立太子了，四爷的登基大典和他的禅位大典一起办。

    太子接了圣旨，康熙坐在龙椅上扫了一圈文武百官以及站在人群中的四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康熙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心揪得疼死他这个老头子了。

    旁的事，他得缓缓了。

    康熙转身走了，李德全连忙喊了一声退朝也跟着跑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四爷。

    四爷旁若无人的走向理亲王，声音和神色仍旧带着几分冰冷，“二哥。”

    四爷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唤过面前的男人哥哥了。小的时候，他还会跟在太子身后叫他太子哥哥，再大一些便几乎没有了。

    此时叫起来，感性的四爷感觉鼻子酸得狠，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才压下那股上涌的泪意。

    恭敬的对着理亲王鞠躬行礼，告诉理亲王，也告诉世人他的态度。

    这是他的哥哥。

    “我们亲兄弟，不必如此。”扶起四爷，理亲王看着四爷的目光带着几分期许，“老四，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呐。”

    努力做个好帝王，也让我像仰望父亲一样的仰望你。

    别给我机会去咒骂老天瞎了眼。

    四爷闻言，张了张嘴，最后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干巴巴的叫了一声“二哥。”

    理亲王不知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见四凶这样，爽朗的大笑出来，“我今儿早上才从静宜园回来，先去给皇阿玛请安，明儿咱们兄弟好好喝两杯。”

    说完拍拍四爷的肩膀，越过四爷出了大殿。

    四爷回身看着理亲王走远的背影，抿了抿唇抬脚去了户部。

    晏季是跟四爷一道出门的，四爷来上早朝，晏季便呆在户部学着办差和亲自上手处理一些杂事。

    宫里的砖头都长着眼睛和嘴巴，所以早朝上的事很快便传了出来。等四爷回到户部的时候，晏季已经收到了消息。

    天冷，四爷在户部办公的屋子因为晏季来了，早早就点了炭盆。这会儿子四爷自屋外进来，晏季便起身给四爷倒了热茶。

    出门时带的点心和热汤也都架在屋中角落热着，父子俩出门前用过早膳，再加上今日下朝早，那些吃食倒不曾端过来。等四爷喝了口茶热，晏季看着四爷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冰块脸，试探的开口道，“阿玛，弘晋比儿子还大了半岁，现在还没有办差，您看”

    “弘晋是你二伯的独子，不许有丁点闪失，知道吗”

    晏季一笑，备自信的对四爷保证，“阿玛放心。”

    帮着理亲王照顾一下儿子，四大爷的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

    啧，堂堂雍正皇帝竟然这么感性，这不是在故意刷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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